有一瞬間, 連胸腔裡的呼吸都停滯。 裴拾音一瞬不瞬地望進他的眼睛,目光坦然而直白, 蓋在他手背上的指尖不自覺地微微曲了一下。 緊張似乎也有些欲蓋彌彰。 宋予白試圖抽回手,退意昭然,連目光都在閃躲。 他別開臉,她居高臨下俯視時,能看到他耳廓的血絲和絨毛。 離得這麼近,她難得擁有攻城的特洛伊木馬,決不允許他就這樣不聲不響、輕易潰退撤軍。 “宋予白, 你先告訴我,家裡的, 到底給不給吃。” 她只當什麼也沒看見,揣著明白裝糊塗,生硬而直接地討要一個讓人根本無法宣之於口的答案。 宋予白抿著唇線不說話,但咬緊的下顎線上有細筋肉眼可見地一鼓一鼓。 記憶裡的宋予白,光風霽月,從容溫和,克己復禮, 從未有過任何的失儀失態, 就連當年聽到她的表白, 也只是短暫的錯愕,很快就恢復如初。 她似乎從來不曾將他逼供到這種程度。 “拾音。” 他閉上眼, 吐息時,音節艱澀,像是陷入一場難堪的羞辱。 “你起來。” 他投降, 卻不肯招供。 隱霧山月心底事。 她是兵不血刃,他是臨水照花。 裴拾音還沒試探出深淺, 當然不想這麼輕易遂他的願,正準備撒嬌說“偏不”,丟在沙發上的手機鈴聲卻很不應景地響起。 宋予白繃緊的身體有短暫的鬆弛,低啞了一晚上的聲線如蒙大赦般不動聲色地鬆了口氣,他看她,不容置喙地催促:“去接電話。” 裴拾音:“……” 迴圈的鈴聲一遍一遍催得急,盤絲洞的妖精這時候也得放唐僧一馬。 被他扶著一跳一跳走到沙發旁邊,看到螢幕上顯示的名字。 果然。 成了卞思妤,敗也卞思妤。 知道宋予白這個時候不可能放任自己一個人在客廳裡自生自滅,正好接電話的空檔,也算是給他的解釋。 她開擴音。 卞思妤問她東西收到了沒有,好吃不好吃。 當著宋予白的面,裴拾音做戲做全套,裝模作樣往地上掃一眼,露出短暫的震驚之後,立刻生氣地質問卞思妤,為什麼好端端的炸排骨會變成byt這種東西,以及,說好的不按門鈴,為什麼這個騎手恨不得在她家門口敲鑼打鼓。 宋予白正蹲在她身前,檢查她扭傷的腳背的情況,在聽到對話的那一剎那,手裡的動作有幾秒的僵滯。 卞思妤在電話那頭大罵騎手瞎。 “臥槽,我發現那個騎手根本就沒讀我的訊息!!” “不是,這個騎手是傻的嗎!大半夜的外賣情趣用品送過來一個多小時,再硬的兄弟都要涼了啊!” 有了卞思妤的提示,裴拾音總算明白過來,為什麼騎手臨走前,會看看她,又看看宋予白,最後那種古怪忸怩的表情跟宋予白道歉了。 好嘛,所有證據鏈上的人都誤會了。 卞思妤不去應聘話劇社編劇,簡直就是中國編劇界的一大損失。 卞思妤壓根沒想到自己好心辦壞事,為了自證清白。 “不信你看看那張外賣單,我備註都寫得一清二楚,姐妹,我倆這麼多年交情,我怎麼可能會這麼害你!” 你要是不打這個售後電話,你就已經是我的神了。 裴拾音無聲地翻了個白眼,目光往宋予白遞過來的外賣單子上一看。 眼前一黑,大腦都在瞬間宕機。 ——“騎手,家裡有箇中老年人睡眠淺,有心臟病,麻煩千萬千萬不要按門鈴!!” 裴拾音:“……” 好傢伙。 不愧是頂級編劇卞思妤,沒想到還有這麼歹毒的劇情在等著她。 不管卞思妤在電話那頭如何哇哇大叫,未免她再給自己安排其他的古怪劇本,裴拾音二話不說就掛了電話。 偌大的客廳於重歸寧靜,靜到只剩兩人起伏的呼吸聲。 靜到裴拾音腦中只閃過一句話——“沉默是再別的康橋”。 她確定今晚宋予白應該不會再像三年前一樣買第二天的機票跑路,但會不會把她各種意義上的送走,不好說。 乾咳兩聲。 “是個誤會。” 牛皮袋子裡的byt助她勢如破竹,但“有心臟病的中老年人”這盆汙水,真的澆得她心如死灰,透心涼。 一個晚上的心情,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落。 她不知道被卞思妤擺了兩道的宋予白,會怎麼對待她。 戰戰兢兢地跟他解釋,揣著手坐在單人沙發的角落裡,垂頭喪氣地等待命運的裁決。 弱小、無助、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