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手裡的煙一下子掉到了地面上,剛才還慘嚎不止的男人此刻也停止了翻滾,愕然地張大嘴看著木梨子,好像完全不相信木梨子居然能做得這麼絕。
母親一下子失去了她平日偽飾的端莊嫻雅,她暴怒地往前走了兩步,一副要對木梨子動手的樣子,她的鼻翼扇動了兩下,眼睛裡滿是憎恨:
“木梨子,我是你媽!是我把你生出來的!”
木梨子一步也沒有倒退,她知道自己在和母親的對弈中,她始終處於劣勢,一個原因就是輸了氣勢。她毫無懼色,答道:
“我知道,可是我也知道沒我爸爸我也生不出來。”
母親眼裡的光晃了晃,一下子黯淡下去,什麼暴怒,什麼羞恥,全然沒有了,像個被挖出眼珠子的木偶,兩眼一片空洞。木梨子看得也有些呆了,她從未看見過母親流露出這種表情。
這時候,她聽見自己的母親說話了,口氣冷淡,就像她一直以來對待木梨子的態度一樣:
“你知道嗎,木梨子,你說話的語氣跟木天戩的有多像,讓人討厭。”
木梨子全身一震,也有點不知所措了,她茫然地抬頭,對上母親毫無感情的眼珠,看見母親的嘴裡,輕輕地吐出自己的名字:
“木梨子……”
第六節寵物愛情
“那個下午,我覺得我一直記得不是很清楚,但仔細想又覺得清楚得要命,她告訴我,她討厭我,甚至憎恨我,她用了噁心這個詞,她說她噁心我的笑容,噁心我好像什麼都瞭然的表情,噁心我的漂亮。”
“我當時聽得有點兒呆,竟然沒有傷心。我好像接觸到了一種我先前從沒有想過要去深入瞭解的世界。”
“那個男人跑掉了,爸爸回來,很爽快地扔下一紙離婚協議書,財產的二分之一歸她,我歸父親,很君子的協定。讓我奇怪的是,媽媽也簽得簡單爽利,好像她已經將她心裡所有的垃圾穢物都倒在我身上後,她就乾淨了,輕鬆了,我們就兩不相欠了。”
木梨子在說起這段的時候,眼神再次陷入了茫然,她至今都無法理解,一個母親怎麼可以對自己的女兒說出這番話,那些詞彙,被母親那麼熟練地運用出來,能看得出來,這是她真實的想法,在她心裡恐怕轉過千萬遍了,只是在那一天,才洩洪一般發洩出來。
而作為傾聽者的安,她的反應卻很特別,出乎木梨子的意料。
她口氣很淡然,說:
“不必說死者壞話。”
木梨子爭辯道:
“這不是壞話,這是實話。”
安把指甲刀收好,開始撫平屍體身上所穿的衣物皺褶。她口吻仍是不變的穩重和平靜:
“很多實話都是壞話。”
木梨子一愣,有些莫名的尷尬,她自嘲地笑道:
“我第一次跟別人講這個故事,我還以為會很讓人吃驚,你讓我感覺好像是我自己小題大做了。”
“不是。你繼續吧。”
“你還想聽?”
安第一次回過頭來,認真地打量了木梨子一下,她露出了一個寬和的笑容:
“只要你想說。我只是服務人員。顧客說什麼,我們聽著,這是義務。”
木梨子也跟著她笑了,她繼續講述下去,那份沉重也隨著簡遇安這個讓人安心的笑顏而變得輕鬆了些:
“……後來,爸爸把我叫到他的臥室,就是媽媽偷情的地方。我以為他要證據,就把從男人口袋掏出來的證件給了他,還把dv給了他。那個男人是他的一個員工,只是一次送檔案。木夫人就徹底淪陷了。”
木梨子這樣講述著,眼前的場景卻已更換,她像是穿越重生了一樣。回到了數年前的那天,一個金融家的父親,一個尚年幼的孩子,她看著那個小小的木梨子,說不清自己對她。到底是同情,還是憎恨自己當時的無能為力。
色厲內荏的時間已經過去了,木梨子已經軟弱得像個孩子。她本來就是個孩子,再加上極力偽裝成強者,巨大的精神損耗她已承受不住,她趴在床上。頭低低埋下,像鴕鳥一樣藏在自己的胳膊裡,細聲細氣地問:
“爸。你為什麼不生氣呢?”
木梨子看不見木天戩的表情,但從他的語氣判斷,他平靜得簡直有些異常:
“梨子,我說的有些話你能夠明白,但你也有不能明白的東西。”
木梨子知道父親說的是事實。但她還是忍不住爭辯說:
“不能明白,我早晚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