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對面而立,黑衣人道:“我的職位卑微,能為有限,而回長安路途漫漫,此舉牽著不繫舟的存亡榮辱,以及主上的大仇……只有你才能做到。”
錢掌櫃的嘴角牽動,無法做聲。
“現在並非悲痛之時,今日的仇,他日會向他們一併討回!”兩人目光相對,黑衣人道:“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
錢掌櫃眼中流出淚水,介面跟著念道:“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
兩個人的聲音合在一起,恍然如念什麼甚是莊重的誓言。
十分整齊而低沉的聲音在死寂的堂中,顯得如此肅然而神聖,錢掌櫃念罷,回頭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首……他的老母,髮妻,兒子,兒媳……等等。
錢掌櫃看罷,將一身衣裳脫下,扔在地上。
他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從偏廳而去!
剩下那黑衣人,將黑衣脫下,換上了錢掌櫃的衣裳,把桌上的火油潑在了窗欞、幔帳之上,然後他掏出火石,將黑衣點燃,又去引燃了字畫等……大火熊熊而起,越來越烈!
黑衣人盤膝坐在屍首之中,眼見火焰越發高熾,他拿起地上的刀,低低念道:“生死本有命,氣形變化中。天地如巨室,歌哭作大通。”
眼見火焰席捲而來,火舌吞吐,黑衣人其貌不揚的臉上毫無懼色。
火光之中,黑衣人舉手持刀,那一刀竟是狠狠劈向他自己的臉上!
就在那一刻,他左手上的胡紋戒指,映著火色,如此耀眼。
第71章 歸後
阿弦雖看見事發經過; 也同袁恕己說的詳盡; 然而關於錢掌櫃跟黑衣人之間所說的話、以及黑衣人自焚之前所念的詩,因拗口而玄妙; 到底記得不真。
袁恕己聽得驚魂動魄,也明白了她為何醒來後拼命捂著自己的臉。
他正要再安撫幾句; 忽地問道:“你說……他們兩個說什麼蝴蝶?那黑衣人臨死之前唸的是‘生死、天地’等句子?是不是‘生死本由命,氣形變化中’?”
阿弦道:“是!大人如何也知道?我卻不懂是什麼意思。”
這會兒袁恕己也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猶如戰鼓催動,蓄勢待發。
只是這一次的交戰,對手卻是超乎他想象的強大,而這一場戰役一旦開始,結局難以預料,但生死必將是前所未有的慘烈。
袁恕己道:“小弦子; 你……你所見的那些,不可告訴除了我之外的第三人。”
阿弦道:“為什麼?”
袁恕己握住她的手; 沉聲叮囑:“你答應我就是了; 包括朱伯跟你阿叔,都一個字也不能提。”
阿弦有些為難,之前跟老朱頭相依為命,所經歷的事多半會對他說; 後來英俊來了,原先那些不敢跟老朱頭說的,倒是可以跟英俊傾訴,如今居然兩人都不能說了。
袁恕己見她猶豫; 便道:“這件兒屬於極大的朝廷機密,若是給別人知道了,只怕會惹禍上身,旁人知道的越好、越安全,你明白嗎?”
他的語氣十分鄭重,阿弦打了個寒噤,想到錢掌櫃跟那黑衣人的神秘詭異舉止,——錢掌櫃滿門慘死,黑衣人自殘坐焚。
原本她聽英俊說起“飽食而遨遊泛若不繫之舟”的時候,何等喜歡愜意,又怎會想到這三個字,干係之大,簡直關天。
阿弦隱隱明白了袁恕己的心意:“是,大人,我答應你。”
袁恕己正略鬆了口氣,阿弦又問道:“可是錢先生一家是被誰所殺?此案大人有把握查明嗎?”
心頭又倍覺沉重,袁恕己嘆了聲:“回桐縣後先查一查這黑衣人的來歷,但我相信,他不會留下太多線索,如今要查的話只能從那離開的錢先生身上查起,只是按照你所說的,他已經去了長安了……”
老朱頭昔日的“諄諄教導”都在心裡記得很牢靠,阿弦嘴唇發乾:“是啊,長安。”何其可怕的地方,連英俊也說是“鬼蜮之地”。
袁恕己道:“只要事情跟長安有了牽連,只怕就不是等閒之人能插手的。我……也盡力罷了。”
阿弦眨眨眼:“大人的意思,是指長安多顯貴,若是事情跟顯貴高門等牽扯,就不好辦了麼?”
袁恕己苦中作樂地笑了:“聰明的小弦子。”
阿弦卻並不笑,皺眉想了片刻道:“但不管如何,錢家滿門死的太慘也太無辜了,不論是什麼人下手,都應該將他們歸案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