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弄馬鈴薯。謝伊,把那個放在那裡,不對,你白痴啊,那裡。艾合麗,親愛的,幫奶奶擦一下桌子。還有弗朗科,你進去和你老爸說話,他回房去了,需要人陪。快去啊!”她用抹布甩了我腦袋一下,要我行動。
老媽說話的時候,荷莉正粘著我,拿著她在聖誕市集買的彩繪瓷器給我看,說她準備送給奧莉薇亞,同時詳細描述她怎麼遇到聖誕精靈。聽見老媽對我下令,她立刻回到其他小孩身邊,我感覺她很能審時度勢。我也想學她,但老媽就是有辦法念個不停,威力驚人,而且抹布已經再度對準我的方向,我只好逃之夭夭。
臥房比屋裡其他地方冷,而且很安靜。老爸躺在床上豎起枕頭靠著,除了傾聽房外的聲音(或許吧),顯然無所事事。他身旁的那一堆輕軟的東西,從桃紅裝潢、須邊擺設到立燈沉抑的燈光,讓他看來格格不入,顯得更強壯、更野性。
你可以看出女孩予為什麼會為他拼命,為了那輕斜的下巴、傲然突出的顴骨和始終閃著藍光的眼眸。在那不值得信賴的燈光下,他彷彿還是當年的吉米·麥奇。
是他的手洩了底,簡直一團糟。手指腫脹內彎,指甲又白又粗,彷彿已經開始腐壞,而且不停在床上扭動,不安地抽拔毛毯鬆脫的線頭。房間瀰漫著疾病、藥物和腳臭味。
我說: “老媽說你想聊聊。”
老爸說: “拿煙來。”
他看起來似乎還很清醒,但我老爸一輩子都在努力鍛鍊自己的耐力,要讓他形容憔悴沒那麼容易。我從老媽的梳妝檯抓了椅子到床邊,但沒有太靠近。 “我想老媽不准你在這裡抽菸。”
“那個賤人,叫她去死吧。”
“真高興你們感情還這麼好。”
“你也去死吧,拿煙來。”
“不可能。你要氣死老媽是你家的事,我可要繼續當她的乖寶寶。”
老爸咧嘴笑了,但不是開心。 “祝你好運,”他說。忽然間,他似乎完全醒了過來,更用力瞪著我的臉。 “為什麼?”
“為什麼不?”
“你這輩子從來不在乎她開不開心。”
我聳聳肩說: “我女兒很迷她奶奶,只要不讓荷莉看到我們把對方撕成兩半,就算我必須每週找一個下午咬牙巴結老媽,我也願意。你要是好好求我,我連巴結你都肯,起碼荷莉同在這個房間的時候。”
老爸笑了,背靠枕頭笑得太用力,結果變成劇烈黏稠的咳嗽。他朝我揮手,氣喘吁吁地指著梳妝檯上的一盒面紙。我將面紙遞給他,他嘔了一聲,將痰吐進面紙,朝垃圾桶扔去,不過沒進。我沒有去撿。可以說完話再去,他說: “媽的!”
我說: “想說明白一點嗎?”
“你不會想聽的。”
“沒關係,死不了的。我什麼時候喜歡過你嘴巴里吐出來的東西?”
老爸吃力地伸手到床頭櫃拿了水或什麼的,慢悠悠地喝著。 “你剛才說你女兒什麼的,”喝完,他抹抹嘴說, “全是狗屁。她好得很,根本不在乎你和你老媽是不是處得來,你心裡明白。你討你老媽歡心是為了自己的理由。”
我說: “老爸,人有時會嘗試善待對方,不為任何理由。我知道你很難想象,但請你相信我,這是真的。”
老爸搖搖頭,臉上又浮現冷笑。 “除了你以外。”
“也許是,也許不是。我想你最好記得,你根本一點也不瞭解我。”
“沒必要。我認識他就夠了,我曉得你們兄弟倆就像豆莢裡的兩顆豆子,一模一樣。”
我想他說的不是凱文。我說: “我看不出來哪裡像。”
“像得很,你們兩個這輩子做事從來不管理由,除非必要,也從來不告訴別人原因。我根本沒辦法否認你們兩個是我的孩子,完全沒辦法。
他很樂。我知道應該閉嘴,然而實在忍不住。我說: “我和這一家人沒有半點相似,絲毫沒有。我離開這個家,免得變成你們這樣。我花了一輩子確定這件事。”
老爸眉毛一挑,滿臉輕蔑。 “你聽聽,我們現在配不上你了是吧?我們當初可是把你放在這個屋簷下照顧了二十年。”
“我還能說什麼?免費虐待沒什麼好爽的。”
他又笑了,低沉兇惡得近乎咆哮。 “是嗎?起碼我知道自己是混蛋。你覺得你不是?來啊,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說你看到我這樣沒有在心裡暗自雀躍。”
“這不一樣,這種事發生在你身上剛好,找不到更合適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