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仲已經被匈奴人嚇跑了,沒有國王。但因為代國位於邊地,需要重兵抵拒匈奴騎兵的南下。
陳豨的謀反其實也是被逼的,他出任鉅鹿太守的時候,曾經去向韓信辭別。韓信拉著他的手在院子裡散了一通步,突然仰天長嘆道:“子是可以說點知心話的人嗎?我想和子說幾句知心話!”“子”是那時的尊敬稱呼,如果稱“你”,就不禮貌。漢代人對別人尊稱,或者稱“子”,或者稱“公”,或者稱“君”,都是有講究的。
韓信這麼抑鬱,很可以理解。他剛出道,就幫助劉邦擊破魏國和趙國的精兵,威震天下,燕國甚至嚇得不戰而降。後來他又以精兵奇襲齊國,讓齊王望風而遁,於是自立為齊王。繼而又以齊國甲兵南下,摧破楚國精銳士卒數十萬。如果他當年聽從謀士蒯徹的計策,坐觀劉邦和項羽兩敗俱傷,然後出面收拾殘局,天下說不定就姓韓了。可惜因為他一念的婦人之仁,最終落入了劉邦的魔爪,王的爵位被褫奪了,國土被收走了。他一向自視極高,自以為功勞蓋世,卻僅僅以一個小小的淮陰侯的爵位軟禁長安,龍落淺灘遭蝦戲,你叫他怎麼能不鬱悶?他多麼希望能像陳豨一樣離開長安,去獲得自由揮灑的機會。他是一個百戰百勝的軍神,長安顢頇的生活不適合他,馳騁疆場、斬將搴旗才是他的使命,可是卻沒有機會。千百載後,我還能從史書中讀到他的後悔和痛苦。
雖然龍落淺灘,但朝中的功臣們,只要眼睛沒瞎,都不會不知道自己和韓信的水平差距。舞陽侯樊噲,多麼囂張的人啊,功勞簿上排行第五,可是有一次韓信跑到他家去玩,他竟然像孫子一樣跪拜送迎,還喜出望外地說:“大王竟然肯屈尊跑到寒舍來看望臣,臣真是做夢也想不到啊!”這傢伙,連朝廷禮節也拋到腦後了,要知道韓信那時早就不是王了,可是樊噲對他崇拜得要命,叫“大王”叫順了嘴。樊噲是屠狗出身,沒什麼文化,但為人還算正直,他對韓信的崇拜顯然是真心的。
聽韓信這麼悲涼地感嘆,驍將陳豨也不由得心裡一動,答道:“請將軍直說罷,臣認真聽著呢。”
韓信意味深長地說:“公現在要去的代國,是天下的精兵所在之處;而公是皇帝陛下的親信大臣,如果有人告發公謀反,陛下肯定不會相信。但如果多說兩次,陛下就一定不會懷疑了,因為公手中掌握著那麼多的精兵,很難讓人主放心啊,到那時候,公還有命嗎?”
顯然這是韓信的切身體會,他當初以為自己勞苦功高,劉邦一定會對他感恩戴德,沒想到玩政治跟賭博一樣,賭場無父子,何況朋友。陳豨是個聰明人,知道韓信在現身說法,於是急切問道:“將軍,那您說怎麼辦?”
韓信說:“公在外率領精兵,我在內接應。天下說不定就是我倆的。”
陳豨心領神會:“將軍說得好,受教了。”
這段歷史記載是否合情理,我們可以暫且放下。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就算這段記載是真的,陳豨也未必就會產生什麼造反的想法,他最終那麼做,其實也是被逼無奈。這要從他的性格講起。
戰國時代有一種社會風氣,上至王侯,下至將相,只有家裡有錢,就喜歡恭敬地接納一些有才能的人,讓他們住在自己家裡,好酒好肉地養著。自己的一些庶出的兄弟或者遠房親戚,反而當奴僕使喚著。這些被養的人叫做門客。戰國養門客最有名的有四大公子,而其中最為著名的是魏國的王室貴族魏無忌,他有一塊封地在信陵(今所在地不可考),所以被稱為“信陵君”。
陳豨從小就傾慕信陵君魏無忌的為人,所以一旦得到了權力,馬上也開始招徠門客。他對客人的作風,也像魏無忌那樣,恭敬有加,好像自己比門客地位要卑賤。這種待客方式是典型的戰國時代貴族風氣,在這樣一種禮節中,賓主雙方都可以從中得到極大的心理滿足。因為高貴的人裝卑賤,卑賤的人擺架子,要做到都有點難度,因此被當時的社會風氣視為高尚。雙方都做著這些高尚的事,自然心裡快活得不得了。除此之外,這種風氣的產生,也和當時的社會狀況關係非常密切。戰國時代,天下諸侯打得不亦樂乎,誰能最後勝出,就看誰手下的才士多了。諸侯們為了勝利,就得想方設法招攬才士,而要招攬到合格的才士,自然要裝出一副禮賢下士的樣子,因為才士都是有點清高有點脾氣的,和他們打交道,不能不小心翼翼。
但養門客的傳統,到了天下一統的漢朝,已經不適用了。聖天子在上,你招攬才士幹什麼?想造反嗎?所以陳豨的這種行徑,只能算擺闊。能養得起門客,家裡沒錢不行。而且從心理學上講,有錢人裝卑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