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咯吱一聲響,披著一襲銀狐皮外氅的張君進了院子,他臉形瘦峭而俊美,五官稜角分明,雪襯白膚,鋒眉下一雙秀麗的桃花眼在雪中半眯,稜角略硬的唇色淡紅,頭上只戴束髮玉冠,緊著螭虎白玉簪。
他身後還跟著老三張誠,和悅公主指定的駙馬人選,溫柔俊美天下無雙。他邊走邊說:“大哥送來的訊息,這回應當是準的,趙蕩帶著如玉就在當年遼亡帝的行宮,奉聖州的鴛鴦淖。”
張君習慣了從院中過,是以並不穿遊廊。他止步道:“所以沈歸一直在騙我們。”
張誠也是苦笑:“西北狼的主子不是大哥也不是你,而是如玉。只要如玉不准他透露自己在何處,他就不會透露給你。”
“趙蕩幾個月來在金國邊境上這兒虛晃一槍,那兒露個影子,身邊未帶如玉,我們以為他與如玉早分了道,還死纏著沈歸不放,卻原來他一直都在玩障眼法,如玉卻未換過地方,一直住在鴛鴦淖?”
張誠道:“恰是如此。”
張君轉身要進屋子,便聽身後張誠忽而湊近他的耳畔:“對了,要不要帶如玉回來,你最好想清楚。”
“為何?”
“因為她懷孕了!”張誠言罷,看張君一張臉由白轉紅,由紅轉青,再由青轉成了紫,滿心暗爽恨不能仰天長笑,轉身離去。
這屋子也重新修葺過,但內裡格局並一應擺設仍還是當初如玉在時的樣子。張君從客廳到臥室,兩條腿仿如灌了鉛一般沉重。屋子裡如玉描了半幅的工筆還叫紗帛遮著,季節變幻了一次又一次,床帳仍還是當初那繡著櫻桃紅杏的串珠帳子。
她走之後,這屋子原封不動,一絲一毫都未產更改過。就連衣服,他的仍只佔大櫃中小小一方間隔,剩下的地方所放的,仍還全是她的。
屋角還有一處畫架,架上擺著她替小丫丫所繪的逗貓圖。張君閉眼躺到床上,緩緩舒了胳膊,多少回夜裡醒來,那怕他無意識翻個身,她都要輕嗅著跟過來。偎在他的肩頭,偎在他的背上。無論白天是歡是惱,是吵架還是生氣,從不曾給他隔床的氣受過。
她在府中日子過的艱難,卻從未在他面前發過牢騷。無論多強大的對手,有她在,夫妻比肩都能戰勝。可成親後的兩年時間,夫妻漸行漸遠,最終無路可走。
這八個多月中,每每夜裡回來,盤腿坐在床上,心急不可奈便要出去跑一圈。老牛反芻一般,將兩人相識以來的每一天,每一刻,在一起說過的每一句話,翻來覆去的過,想知道自己錯在何處。
其實從一開始在陳家村的時候,他就錯了。他要挾一個手無寸鐵,被世道逼入絕境的弱女子,拿一點微薄的誘餌,要帶她入京對抗區氏,對抗母親童年所給的冷漠和傷害。
若不為她那狹促的機智,在這府中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也許如今只剩一幅黑骨,不知被扔在何處亂葬崗中。一直以來無論出了任何事情,他一廂情願的認為她會怎麼怎麼樣,她肯定可以忍到他回來,她肯定可以自己處理好一切,他沒想過自己是她的丈夫,是丈夫就該為她遮風避雨,保護她免受傷害。
他那自私的出發點,讓婚姻從一開始就沒有堅實的築基。此時再想起當初于山窖中那番獨白,說過的那些話,張君恨不扇自己兩個耳光。她是這世間唯一不拿偏眼待他的女人,無論他在陳家村偽裝成個君子時,還是在永國府一點點露出自己惡的真面目時,她都以滿滿的愛包容他,幫助他,陪伴他。
初入永國府那夜,她叫周昭捉著,穿著那件吉服就站在外面置畫案的地方,一身鮮亮亮的紅衣,金釵玉飾,那略帶著羞澀而忐忑的笑,他此生都忘不了。
張君一手揉著額頭,一手攥著只簪子幾欲戳穿掌心。
那吉服還是周昭的,身為丈夫,他甚至連件婚服都沒有能力給她置辦。一個女人一生最重要的衣服,她穿的是周昭的舊衣。一次又一次,他總要求她體諒周昭,忍耐過去,卻從未想過,她跟周昭一樣也是年青鮮活的女人,因為愛他,看他一次次抱過囡囡,也會有傷心痛苦,而那痛苦還不能擺到明面上來。
他一路錯步步錯,磨光了她的耐心,磨光了她的激情,她就那麼不愛他了。
一件件往事從眼前掠過,張君就那麼冷漠的看著自己,過去的自己,沒有任何能力,沒有給過如玉任何東西卻一味索取的自己。他總以為自己有的是時間化解她的心結,總覺得她會永遠在竹外軒等著自己。
忽而清脆一聲清響,張君手中那漢白玉的簪子應聲而斷。他發垂兩肩坐了起來,眯眼在床上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