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如玉面前,彷彿頭一日見如玉,笑看了許久,那鞭子在身後一揚一揚:“久仰公主大名。”
如玉站起來,笑嘻嘻道:“我倒是初聽公主的名號,昨兒夜裡回房翻了翻,我有個姑母嫁入你們花剌王廷,是你小爺爺安骨力的正妃。如此說來,咱們沾著舊親了。”
算來,安九月得叫如玉一聲姑奶奶。她盯著如玉看了許久,居然輕輕屈膝,先叫了聲姑奶奶。如玉從善如流,也叫了聲大嫂,二人目光相交,如玉心覺得此女目中有十分的不善,卻也一笑,攜過蔡香晚的手道:“我們院子裡皆還有孩子等著,不比大嫂空人一個,既您無事,我們就先回房了。”
安九月不發話,轉而提鞭指著周昭道:“我聽說她也住著兩進的院子,你們二位院中可有姬妾,可也有二進的院子住?你們永樂府的規矩,妾也能得二進的院子住嗎?”
院中正在鼓搗的所有人都停了手,目光全集向周昭。曾經聞名京城的才女,連皇子都為爭其而打過架的美人兒,素面荊釵,叫個異族女子如此放肆的羞辱著。眾目睽睽之下,周昭屈膝斂禮道:“奴婢原本不識大體,既少夫人有異,靜心齋後有處小院,奴婢帶著囡囡搬過去即可。”
安九月道:“既要搬就快些搬,將你原本那處院子騰出來,給我的下人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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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張震回府,照例先進了周昭原來的院子要去看一眼囡囡。
還未過影壁,便聞到一股臊烘烘的味道。張震疾步進了院子,氣的險些暈過去。
十幾個男男女女花剌族的僕婢們擠在院中,男的洗澡女的通頭,院中養蓮養魚的大銅缸裡,魚兒滿地亂跳,才生苞的蓮花被踐踏於地,一院汙水橫流,細心修剪過的草坪花卉被踩踏成了一團狼伉。
張震在內院門上站了許久,鐵青著臉,疾然轉身衝出院子,直接進了竹外軒。如玉還是那襲月白的衫子,本黑的長袍,正午的陽光下清透似朵蓮,正抱著初一在廊廡下,逗初一去摘吊於簷下的一串串兒小綠蘿,奶媽與秋迎,丫丫等圍了一圈兒。
“老二可在?”張震進門便問。
如玉道:“聽聞今日休沐,但他並不在府。”
張震再不多言,轉身出了竹外軒,在門外那叢青竹前站得許久,仍自夕迴廊上折返,出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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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如玉餵飽了初一,給他洗過澡,二人團在一處早早便上了床。
四個月的奶娃娃,正是可愛的時候,如玉逗他笑,逗他翻身,揉著兩隻小腿兒小胳膊,親了又親,漸漸玩累了二人沉沉睡去。
漫天大雪,青灰色的天穹黯灰色的雪地,那個跪在她腳邊,扯著她裙子的男人又抬起了頭:“趙如玉你個小騙子,本王還從未向任何人道過歉……”
如玉哽咽著,張嘴許久,叫了聲王爺,隨即便翻坐起來。
張君搬了把椅子,就坐在床前,黯影下兩眼深黑,眸中滿是她從未見過的憂鬱與彷徨。下巴一圈胡茬縱橫,與那玉白的面截然兩色,背直挺著,雙目當是一直盯牢著她,顯然也頗為意外她突然會醒。
如玉下意識去摸兒子。
“我抱到隔壁了!”張君兩手握著椅背,正正的坐著:“作噩夢了?”
如玉拍著胸脯道:“做了虧心事,夜半鬼敲門,我夢見趙鈺了。”
“夢到他什麼?”張君問道。
如玉道:“我常夢到他,總是那說了半截的話,他話不過半截就叫你抹了喉,血齊齊往外冒著,我不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麼。”
他死了,那後半截話戛然而止,世間無人知道他下一句將要說什麼。
張君解了衣服道:“睡吧!”
二人重又躺回床上,一床被子,隔了一尺的遠。如玉取撥子撥滅了燭,方才躺下,張君便湊了過來。他一指指捏過她的手壓到自己胸膛上,粗濃的喘息,略硬的胡茬,從手腕處細而綿蜜的吻著。
如玉腦中揮之不去是趙鈺的影子,咬牙捱到張君完了事,隨即另抽一床被子下來,團緊自己依壁而睡。
趙鈺那個人,在他死了兩年之後,於夢中漸漸清晰,他的聲音,他的相貌,和脖頸間叫張君一刀抹過的血痕,總於夢中不期而至。但凡夢到一回,如玉便一夜不能好眠,她睡不著,卻又不敢驚動張君,靜靜的,於夢中睜著眼睛,聽隔壁孩子忽而醒了,白奶媽抱著顛哄,悠悠的哼著小曲兒換尿布,極細的聲音,卻聽的無比真切。
當自己有了孩子,曾經親手謀殺過人的那種恐懼,對於宿命,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