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念阿彌陀佛。
轉眼那灰濛濛的日頭就到了頭頂,廚房問傳飯,梧桐瞧主子無意,便做主傳了一小碗粳米飯、一碟子筍菇野雞崽子肉並一盅冰糖蓮子。
不一會兒飯就擺了上來,丫頭們各自張羅水盤、茶盞,閔夫人淨了手,梧桐小心地開啟湯盅。
人之五官,最難把持的便是嗅,能不觀、不聞、不觸、不嘗,可如何能……不嗅?屏得了空空的肚皮,屏不住那噴香的味道,穿過厚厚的薰香火燭,飄飄冉冉鑽進鼻中,一順溜滑下,飢腸轆轆似是捕著了獵物,劇烈地歡快起來。
小珠子從筷頭滑落,半天撿不起來,莞初懊惱,這一下,心是再靜不了了。乾脆住了手,悄悄地“品嚐”。這是什麼肉?雞肉?似有香菇配,莞初打小就不慣香菇的味道,總覺得味道太濃,一隻下去,任是什麼高湯美味都要被它拐了味去。這一回聞起來怎的倒似清淡了許多?配了肉香,十分誘人。葷素搭配,那甜甜的味道不用猜就知道是冰糖蓮子,婆婆最愛這個,每頓必有。
深深吸一口,饞蟲子勾出來,滿口生津……忽地又想起那日洞房裡的棗子……
手下是禪佛的道理,心裡卻為著口舌之快飄飄然尋去了粼裡一街兩旁的小吃攤,莞初邊嚥著口水邊悄悄想,侍奉佛祖斷不能要她這樣的俗心雜念之人,否則一碟包子就得忘了佛的道理,還不必是鮮肉的……
閔夫人用著飯,眼裡一時也不曾放下。看那丫頭果然餓得心神不寧,半天夾不起一個來,手臂懸著也必是酸澀不已,憋悶的這口氣總算順下去一些,飯菜也香甜起來。
吃過飯,閔夫人又用了一杯熱普洱。碗盤收拾乾淨,那跪在地上的人也似吃飽了似地回了神,手底下又快了起來,小銀筷子繡花針似地出來進去,啄點得十分隨意,一遍又一遍,看得閔夫人心煩。
蹙了眉,想念幾句經到底心不靜,梧桐過來把條褥開啟,扶閔夫人靠了,搭了小絨毯子,索性歇起了晌。
午後靜,雖是陰天,吃飽喝足的僕婦丫頭們聽著主子熟睡一個個也都跟著眼皮子打架。綿月站在一旁,眉頭緊蹙,這一屋子昏昏沉沉都理所當然,只有自家姑娘餓得清醒,眼明手快,人像織機上的梭子,一刻也不停,小心著不讓油滴灑,小珠子撿完了重倒回去,一個人忙得緊。
這便是鐵打的,也要磨細了……
這府裡上下一個可靠、可求的人都沒有,自家公子當初吩咐的時候只說要好生陪著姑娘,卻不曾說日子過成這般形狀該如何陪?公子曾交代凡事皆可倚靠睿二爺,實在煩難、不便之時方可私下傳信回府。只是那位爺自成了親就沒了影子,凡事皆有,“倚靠”在哪?將將嫁了月餘,綿月吃不準這算不算已到了實在煩難之時?該不該傳信給公子?畢竟不在自己府中,公子就是知道了又如何處置?隔過那位正經“相公”,人人都是外人……
……
閔夫人一覺醒來已是後半晌,一睜眼,眼前的景象一模一樣,不曾挪動分毫,讓人不覺詫異這可是隻一睜眼一閉眼的功夫?梧桐扶了著主子坐起身,上了熱茶,閔夫人抿了幾口,長長出了口氣,方醒了精神,定定心,木魚聲又起。
一下晌,婆媳二人一個叮叮的圓珠敲盤,一個篤篤的木魚聲,究竟也不知是哪個攪擾著哪個,終究不合拍。
日頭西斜,拉長房中跪著的身影,晃晃悠悠依舊忙碌。冬日天短,不一會兒就滿屋子昏暗,丫頭們進來掌了燈,又該傳晚飯。
梧桐附在閔夫人耳邊說了兩句,閔夫人點點頭。梧桐走到佛龕前將莞初攙了起來,綿月見狀趕緊過來想服侍卻見那人已是乖乖地低頭垂手到了婆婆跟前兒,閔夫人沉著臉又說了幾句方許她淨了手上桌。
兩碗紅米粥,一疊荷葉包子,一盤炒青筍,一盤涼拌鴨肫,一盤醋藕。
甜甜的紅米粥入口,嘴角那兩個小渦立時就被撐得圓圓飽滿,融融地滑入腸胃,渾身適宜。莞初吃著粥,眼睛盯著那碟荷葉兒包子,綠瑩瑩的甚是饞人,倒不知是什麼餡,若是棗泥兒的當是最好了。悄悄瞥一眼婆婆,只見閔夫人吃得極仔細,慢條斯理,小勺在粥裡輕輕撥弄,半天才抿一口。莞初這才覺出自己放肆,剩了一個碗底的粥一時不敢吃完,小心地就近夾了一片醋藕,瞅瞅那碟包子,眼巴巴的也只得罷了。
彥媽媽在一旁佈讓,夾了一隻小包子,“太太,您嚐嚐,水桃親手做了孝敬您的。”
閔夫人聞言微笑,“這孩子越是貼心了。看著就是好的,只是我也吃不下了,先擱了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