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七八個大太監尾隨,到了長安殿門外,李祿揮手止了他們,跺淨了腳上的泥雪,又單取塊帕子出來,將鞋子細細揩了一番,才敢進殿。
一樓跪了滿滿一層子的御醫,拾級上二樓,二樓上隱隱有孩子的哭聲。
李祿招了金鈴過來,悄聲問道:“娘娘還未醒?”
金鈴搖頭:“御醫們都不放準話兒,皇上熬了整整一天了,一口水也沒喝過,一眼兒也沒眨過,一直在那兒守著呢。”
李祿在外站了片刻,要掀簾子。金鈴忙又道:“躲著些唄,進去的全叫皇上給罵出來了,您這會兒進去,不是自找黴頭麼?”
李祿想想也是,遂轉到窗邊,瞧外面那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
在窗邊站了許久,李祿悄聲問金鈴:“那滿滿一屋子的御醫,就沒有一個能開出方子來?”
金鈴撇嘴:“診過的都說娘娘的脈已經摸不到了,呼吸也有出沒進,像是……像是要去了的樣子。說這話的都給拖出去打了,下面跪的那些,是還沒有診過脈的。”
不說皇帝不能相信,就是李祿也不敢相信,前幾日還熱熱鬧鬧一個人,說死就要死了。一樓跪得滿滿的,全是宮裡最好的御醫,連長安城稍有名氣的郎中們,昨夜也全叫他給拎入宮了,到現在,竟無一人能開出藥方來。
李祿站了片刻,欲進屋,終是不敢進去,聽樓梯上一陣腳步聲,回頭,便見陸高峰兩夫妻上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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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一夜的功夫,皇帝眼眶深陷,胡茬橫生,才二十歲的年青人,一夜之間彷彿蒼老了十歲。他坐在床邊,雙手握著陸敏一隻手。
孩子還在隔壁不停的哭,陸敏全身冰涼,呼吸太淺,唯有拿頭髮絲兒在鼻尖處試時,才能看出微微的輕拂來,她胸窩處還有一口熱氣,除此之外,混身都已經冷透了。
活了兩輩子,趙穆頭一回發現自己的無能為力,比別人多活過一世,他這輩子從重生以來一直過的很從容,無論帝位,還是她,他一生的兩個執念,都輕輕鬆鬆到手,不費吹灰之力。
這本該是實現理想的一生,清肅朝野,富足民生,繼續上輩子未盡的事業,以更溫和的方式,實現他的理想。
他擁有了上輩子不曾擁有過的妻子和孩子,在陸敏的帶領下,他重新學著品嚐凡世的五味五辛,準備好做一個與上輩子不同的,全新的自己。
可那個從苦海對面渡他過來的人,卻要死了。
他富有四海,卻找不到一個可以留住她的人。他可以決定所有人的生死,獨獨留不住她那一口氣。
整整一天一夜,他時時在她耳邊叫著麻姑,麻姑,初時她眼皮兒還會顫顫,到後面漸漸連眼皮都不動了。
先進來的是包氏,摟著陸敏哭了一會子,再接著陸高峰也進來了,在試陸敏的手,掀她的眼皮看眼白。
趙穆一直在床邊冷冷看著,老丈母孃把手伸進陸敏的心窩裡摸了一把,乾嘔兩聲,從床沿直接溜到了地上。
陸高峰忽而走了過來,迎面就是一拳。趙穆本沒有躲,拳頭到眼前了,他卻忽而伸手抓住。一個反絞,摔開了老丈人。
隔壁孩子哭的聲音越來越大,又進來幾個御醫在診脈,診完之後,也不說話,跪在那兒不停的磕頭。
“還不給她換衣服,難道要讓她光著身子走?”陸高峰一聲吼,將趙穆拉回現實,這時候陸敏已經徹底沒有氣息了。
趙穆轉身到隔壁,將那初生的小兒雙手捧了過來,一雙通紅的眸子掃過,道:“都給朕退出去!”
陸高峰還不肯走,提著拳頭就要衝上來。趙穆聲音低沉,不容抗拒:“李祿,郭旭,把陸將軍和陸夫人都請出去!”
陸高峰仍不肯走,趙穆再道:“她是你的女兒,但也是我的妻子,我比你更知道該怎麼做,現在全給朕退出去!”
李祿雷厲風行,瞬時將兩間屋子裡所有的人都清了出去。
趙穆攬過陸敏冰冷的手,將孩子偎在她身邊,自己也側身躺到床上。七尺寬的大床,一家三口,初生的小嬰兒一直在哭,趙穆側首在陸敏的耳側,低聲喚道:“麻姑……”
默了許久,他又道:“你忍心丟下我,怎能忍下丟下這孩子?須知天下間再有多少人,也無一人比得孃親,你是他的親孃,你怎麼能忍心丟下孩子?”
那小小的孩子,他才第一次細細看他,大而圓的腦袋,細細的小手兒,兩隻眼兒明亮亮,不停的哇哇直哭,小手兒從襁褓中伸了出來,撫上陸敏的臉,大腦袋費力的仰望著她,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