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路,也不會假他人之手。他從上房出來,獨自在前院坐了一整夜,這一夜反覆推敲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想得太久,想得腦子都木了,最後幾乎說不清自己是誰。
在陌生的地方孤獨地活著,是件很痛苦的事。琅琅喜歡到侯府後面的花園裡走走,因為剛下過雪,怕浸溼了鞋子,軟緞下套了雙木屐,鞋是保住了,但走路愈發不穩。
他隔著女牆,看見她走進魚池邊上的亭子,家令覷了他一眼,悄悄過去傳令,藉故把園裡侍立的人都支開了。他依舊佇足遠望,傅母把一個手爐交到她手裡,不知低頭說了什麼,從亭中撤了出來。那空蕩蕩的世界,只剩她一人坐在帳幄裡,她身上鮮亮的曲裾映襯周圍的蒼涼荒寒,顯得詭異而可怖。
他掙扎良久,終於走過去,一步一步上了水榭。她渾然未覺,放下手爐伏在池邊,捻了魚食撒進池中喂錦鯉。天太冷了,那些魚也不活泛了,她努力想穿透水幕看清底下的魚群,鼻尖幾乎貼到水面。他不知道最後那一刻,她有沒有從倒影中看清他的臉,倉皇中他把她的頭使勁摁進水裡,她的兩臂奮力地撲打,驚起了滿池錦鯉。他感覺得到,一個生命在他手下一點點消失,從強到弱,到抽搐痙攣……他忍不住慟哭起來,這一刻只是恨,卻不知道應該恨誰。
岸邊的漣漪慢慢消散,最後歸於平靜,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天上有細碎的雪片飄下來,落到水面一瞬融化,他鬆開手,看著琅琅滑下去,她是面朝下的,只有兩片大袖和脊背浮起,在這黝黑的池子中飄蕩。
他一下癱倒,眼淚凝固在眼眶,愣愣看著水面發呆。翁主的傅母來了,朝池中看了一眼,臉上冷漠,如這嚴寒的氣候一樣——如果是自小帶大的孩子,也許會痛徹心扉,然而這傅母從掖庭暴室而來。暴室裡有多少哭喊無望的宗室女子,見得太多了,在她看來死反而是最好的解脫。
他跌跌撞撞站起來,走出了花園。打馬入禁中,東宮依舊金碧輝煌,嗅不到死亡的氣息,有的只是權力腐朽的味道。少帝端坐路寢與太傅、尚書僕射議政,說到稱心處抿唇微笑,那樣高潔的人,卻有辦法令人生不如死。
他神情恍惚,斛律普照憂心忡忡看他,壓聲問他怎麼了。他極力自控,半晌才轉過頭來,“蓋翁主今早在侯府花園的池子裡……溺死了。”
“什麼?”斛律大驚失色,這種事簡直是晴天霹靂,好好的人死在他府上,哪裡那麼容易交代!況且他加侯就是為了迎娶翁主,如今翁主一死,恐怕朝中又要流傳他過河拆橋的傳聞了。
他苦笑不已,反正已經裡外不是人了,還有什麼可懼的?一手扣住斛律普照的手臂,彷彿不堪重負,腰背彎下來,喘息著喃喃:“不過以死謝罪罷了,還待如何!”
斛律心裡著急,朝殿中看了一眼,唯恐在外臣面前失儀,連拉帶抱把他拖進了值宿廬舍裡。
坐立不安,只得先安撫他,“別急,聽上的吩咐。”
上官照坐在榻上,額角低著牆面,兩眼定定的,痴傻了似的。斛律心焦,站在門前遠望,等了好一會兒才見太傅和尚書僕射從宮門上出來,他回身拽他,“報知陛下吧,畢竟不是小事。”
他拖著沉重的步子邁進路寢,少帝並未看他,低頭在長案後翻閱卷宗。他行至她面前的莞席上,卸下佩劍放在一旁,泥首叩拜下去,“主公,臣有罪。”
少帝方抬起頭來,“怎麼了?”他卻說不出話來。
斛律見狀拱手代為呈稟:“臣適才聽上官侍中說,蓋翁主今早於關內侯府,薨了。”
上首的人手持著卷牘,忽然啪地一聲落在了案上,“如何薨的?”
上官照憋得臉色青紫,咬著牙道:“失足落水。”
然後殿裡便真正死寂,靜得連半點聲響也沒有,許久才聽少帝淡聲吩咐:“子清先退下,內外的人也都退下。”
很快殿宇內外再無第三個人,黃門將直欞門關起來,就像一個牢籠,誰也進不來,誰也出不去。
扶微從案後走出來,伸手攙扶他,“我知道你不忍心,我又何嘗忍心?令是我下的,你不必自責,該以命抵命也是我去,不和你相干。”
壓抑得太久了,總有爆發的時候,他粗暴地將她推開了,仰頭髮笑,“抵命,怎麼抵命?嘴裡說著不忍心,做出來的事卻令人寒心,你如何變成了這樣?變得我再也不認識了,你究竟還是不是原來的你?”
他對她失望,她知道,可是她又能怎麼樣?她垂著袖子道:“我也希望我是原來的我,但你覺得我還回得去嗎?自我登上帝位那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