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平不以為然:“施大人自不必說,可孤說的是旁人。”不待柔桑阻止,忙又道,“這些年比玉機的名聲更大的人,恐怕便是那個劉鉅了吧。”
柔桑微微發急:“母親——”
熙平垂下眼皮,隨即青眸婉轉,怡然一笑:“那李萬通藉著玉機和劉鉅的事蹟,掙了不少銀子,玉機合該去問他要錢才是。”柔桑頓時面色蒼白。
我笑道:“殿下還是這般風趣。”
熙平笑道:“他們都說劉鉅與玉機郎才女貌,又整日形影不離,又說玉機遲早要嫁給他。實情究竟怎樣?孤可是好奇得很。”
柔桑忙道:“母親,劉鉅只是暫寄侯府的故人之子,玉機姐姐沒說要嫁給他。”說著連使眼色。
熙平卻不理會女兒,舉袖掩口,佯為驚訝:“沒嫁?可是京中都當玉機要嫁與此人呢。”
柔桑嘆道:“愚人們說什麼,由得他們好了,母親不要和他們一般見識。”
熙平笑道:“話雖如此,可女孩子的清白名聲是最要緊的。玉機與那劉鉅關係匪淺,若無名分,終究不妥。”
我不覺好笑:“名分?玉機不需要男人給的名分。封邑八百、正四品女錄、新平郡侯,方是玉機一生的名分。”
從守坤宮出來,便出宮回家。才一登車,綠萼便忍不住道:“這熙平大長公主怎的也和華陽長公主一般無聊?姑娘好歹出身她府上,她倒好,一點兒情面也不給!”
對我來說,熙平漠視昔日的主僕恩情,對我肆加嘲謔,正印證了我被她約束與牽制的半生,早已隨風而去。她不甘忍受的,卻是我樂於看到的。我笑道:“她高興便好,何必放在心上?”
綠萼一怔,不禁奇道:“姑娘當真不生氣?”
我搖頭道:“不生氣。”
綠萼道:“幸而皇后娘娘是幫著姑娘的。若是皇后也瞧著姑娘深受恩寵,便心生不悅,那便糟了。恕奴婢直言,只怕陛下的恩寵賞賜陸續有來,皇后娘娘……”
我嘆道:“‘名進而身退,天之道也’'35'。橫豎不過數月,我便離開京城了。”
綠萼立刻道:“姑娘就只想一走了之麼?還是當真要這樣孤孤單單地過完一生?姑娘便不在意自己,也不念著老夫人麼?”
我望著她焦急蒼白的臉,不禁一笑。除了芳馨,再也無人懂得我內心的煎熬。無論這五年我做了多少有益的事,都不能補償我對高思諺、對陸皇后、對周淵、對愨惠皇太子與三位公主犯下的罪。
我笑道:“我身邊有你們,如何說是孤孤單單地過完這一生呢?”
綠萼幾乎要跳了起來:“姑娘——”
我伸手止住她:“就算真的孤單,至多不過孤獨老死。”這是我理應承受的。
當日,我晉封郡侯的訊息傳遍了京城。
越國夫人史易珠第一個送來賀禮,八套錦衣鞋襪以外,還有南來北往的珍貨,堆了小半個庫房。兩個女人點算了半個時辰,禮單展開足有三尺。接下來的數日,我不得不打起精神應付京中達官貴胄的家眷和奴僕。小錢和綠萼每日都忙碌到深夜才能歇息。
五年不曾交結貴婦,一味地笑語應酬直比風餐露宿還要辛苦,更有一層尷尬在其中。她們進府後無不暗暗探出高貴的頭顱,寸許的目光一瞬暴長,眼風所到之處,摧枯拉朽,片瓦不剩。紅唇莞爾,暗藏獵奇,步搖釵動,似若竊語。我只得熟視無睹,充耳不聞。
晚膳前,府中終於清靜下來。綠萼命小丫頭佈菜,小丫頭一失手,銀箸落在白瓷筷架上,叮的一聲。我心中一跳,雙肩微微一聳。綠萼見狀斥道:“好容易在姑娘面前服侍一回,還是這麼毛手毛腳!”那小丫頭才十三四歲,聞言甚是惶恐,呆站在我身邊不知所措。
我笑道:“她還小呢,何必訓斥?”又向小丫頭道,“你先下去吧。”
綠萼道:“姑娘整日不在府中,只一味做好人。奴婢若不教訓她,她如何能長進?”這府裡如今是綠萼掌事,我還是不要多口的好,於是默默拿起碗盛粥。誰知綠萼搶了去,一把長木勺像一陣直挺挺的風暴,把粥碗攪得天翻地覆。“姑娘把銀杏給放出京去,她倒是清閒了,奴婢和小錢連一個囫圇覺也睡不了。”
我笑道:“銀杏和劉鉅是去洛陽辦正事的,怎說是清閒?”
綠萼扁一扁嘴:“姑娘又避重就輕了。這幾年銀杏的心思,姑娘難道不知?姑娘是故意讓他二人同去的。”
我微笑道:“你既知道她的心思,又何必多言?”
綠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