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了下來。花房裡搬來的各色菊花,滿滿擺了三層架子。從大書房回來,我便坐在菊花架旁看書。這是我一天中最愜意的時刻。
忽聽芳馨道:“於大人和史大人來了。”
我忙站起身,只見錦素和易珠已攜手從照壁後走了進來。兩人都穿著一樣的牙白色菊紋長衫,只是錦素的裙下墜著八顆白玉水滴,易珠則戴著一套青玉墜裾。
易珠盈盈一笑:“姐姐這裡好安靜,我二人還怕撲了空呢。”
我放下書笑道:“只要二殿下上學去了,這一宮的人也不知道都去哪裡瘋了,我也樂得清靜。”說著便將她二人往靈脩殿中引。
錦素拉住我的手道,抿嘴笑道:“姐姐日常在花間看書,怎麼我們一來,就讓我們往屋裡去?我瞧姐姐這裡的菊花開得比我宮裡好多了,咱們在這裡坐坐倒好。”
易珠拿起書,一面翻一面笑道:“於君子花旁看《莊子》,著實是‘落花無言,人淡如菊,書之歲華,其曰可讀’'50'。”一時綠萼奉上茶來,易珠端起青瓷茶碗,輕輕一嗅:“這茶也有菊花的清香,姐姐可是收了菊花上的露水烹茶的麼?”
我一怔,忙嚐了一口:“是有些清香。大約是茶房的管事自己收了露水,我並不知道。”
錦素笑道:“茶烹得這樣好,姐姐卻不知道,這下可怎麼打賞呢。賞罰不分明,只怕宮人們會埋怨。”
我笑道:“妹妹見笑。我從不在飲食穿著上用心,這些事情都是芳馨姑姑在打理。”
錦素道:“那倒是。我宮裡的事情,都是母親在料理。”
易珠道:“咱們既要陪伴皇子公主,又要讀書,確實也沒工夫理會這些瑣事。我在遇喬宮,一應大小事都由桓仙姑姑和辛夷姑姑掌管著。”
我笑道:“我們三個裡面,易珠妹妹是最享福的。”
我知道易珠善奕,於是命人拿了一副圍棋來。易珠興致勃勃地讓了我三子。於是我一面擺著黑子,一面說道:“御駕親征已去數月,也不知道軍情如何了。”
易珠拈起白子,嫣然一笑:“前些日子說是已經攻到北燕都城盛京附近了,這回滅燕有望。”
錦素屈指道:“算日子,圍城有些時日了。”
易珠笑道:“錦素姐姐的訊息一向最靈通,若有什麼我和玉機姐姐不知道的,可不準藏私。”
錦素眉心一聳,欲言又止。我和易珠才下了兩子,便無心對弈,忙將身邊的宮人都遣得遠遠的,錦素無奈地看了我倆一眼,回頭吩咐若蘭回宮取件外衣過來。錦素抓了兩粒白子在手心中撥來撥去,良久方輕聲道:“昨日太后又得了陛下的親筆家書,聽說她老人家歡喜得很,應是又打了勝仗。”
聽說“又打了勝仗”,我卻並無多少喜悅之情。盛京城雄偉堅固,攻城戰必定慘烈異常。深入敵境,圍城數月,耗資鉅萬,師老民疲。是成是敗,是攻是退,必在新年到來之前有個了結。
易珠亦沉默片刻,方嘆道:“既打了勝仗,當很快班師吧。”
我笑道:“怨不得今天皇后特別歡喜,連茶濃了些都不理論。”
易珠道:“既是好訊息,怎麼也不告訴我們?”
我笑道:“那是家書,並非捷報。家書上寫的,軍報上未必會寫。究竟‘打了勝仗’這幾個字,也是錦素妹妹猜測的。”
錦素小心翼翼將手中的白子一一放入瓷罐,不發出半點聲響。周遭安靜,秋風掃過,唯聞她二人裙下玉聲玲玲。我和易珠相視一眼,都不自覺斂聲屏氣。忽聽錦素輕聲道:“我還聽說,陛下出徵前,太后曾主張立太子。”
蕭蕭清秋之氣在胸中鬱結成鐵,心猛地一沉。正想問太后屬意於誰,轉念一想,那已是數月之前的事了。且錦素與易珠畢竟都是遇喬宮的女官,多問無益。易珠亦口唇微動,終是無言。
其實又何必問,答案不是一目瞭然麼?
她二人走後,我便將錦素所言一一說與芳馨聽,並叮囑她道:“錦素的母親杜衡和濟慈宮的執事宜修交好,這些訊息恐怕都是宜修告訴她的。別的倒還罷了,立太子的事情卻是非同小可。咱們二人聽聽便罷,千萬不要再向外傳,連綠萼與紅芯都不能告訴。”
芳馨笑道:“姑娘放心,奴婢曉得利害。只是奴婢還是有些好奇,太后究竟主張立誰為太子?”
花架上層是一溜雪白的蟹爪菊,下層則是整枝垂地的明黃色小菊花。我摘下一朵綴在腦後,又將斷莖小心藏在花間:“若太后主張立大皇子,這會兒大皇子應該已經是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