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迎接我道:“姑娘才去了沒一會兒就回來了。奴婢以為三年不見,有許多話要說。”
我也有些莫名的燥熱,一把扯開斗篷的絲帶:“弘陽郡王殿下十分虛弱,說不了一會兒話就要歇息,所以就回來了。”
芳馨道:“姑娘有些煩躁。”
我一轉身坐在鞦韆上,頹然倚著枯藤:“殿下有些變了,我已經拿不準他的心思了。”
芳馨道:“何以見得?”
我嘆道:“大約是玉樞生子,我又做了女錄的緣故。也不知殿下還能不能全然相信我了。”
芳馨笑道:“這是好事。殿下長大了,有一兩分疑慮,也實屬尋常。難道姑娘希望殿下永遠都是個小孩子,一輩子什麼也不想,只依靠姑娘麼?況且……恐怕殿下也是這樣想姑娘的。”
我怔忡片刻,澀然一笑:“姑姑言之有理。”
芳馨微笑道:“姑娘不必問情勢,不必問殿下,更不必問奴婢,凡事只問自己的心便好。”
我的心麼?從熙平長公主搭救我們母女三人到慎妃臨死託孤,我的心已經被死死釘住,再無更改:“不錯,凡事只問自己的心,旁人怎麼想,理會不了這麼多了。”
用過午膳,歇息片刻,於是起身去粲英宮尋玉樞。一進宮門,便有粲英宮的執事杜若迎上來深深一拜。八年前,我曾在粲英宮的後院廂房中住過兩日。後來我離開粲英宮去了長寧宮,便甚少再見到杜若了。多年不見,她的容貌與從前並無二致,只是衣飾貴重了許多。想是在寵妃宮中掌事,穿戴用度也格外不同。寒暄兩句後,杜若道:“娘娘在後面練舞,大人請。”
我奇道:“今天是正月初二,你們娘娘還在練舞?”
杜若笑道:“娘娘每日勤練不輟,早膳前要開嗓,午膳後要練舞兩個時辰。”
我愕然:“我竟不知道玉樞如此勤奮。”
杜若笑道:“我們娘娘若不是這樣勤奮,如何生了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身量還如此苗條?”
小時候,玉樞和我相對讀書,她少有耐性,常常看不到兩頁就走神,坐不到半刻便出去玩耍。原來她不是沒有恆心,只是這恆心不在讀書上而已。如今她以歌舞獲寵,又掌管著宮廷樂坊,雖有煩惱,卻也算輕鬆坦然、志得意滿。比起她,我的人生實在心機重重。一顧而失,再顧不回,遂不敢三顧。
我隨杜若穿過角門,走入後院之中。素馨花花圃猶在,角落裡浸過蟬翼劍的水缸卻不見了。後殿空無一物,只有幾面大鏡子和幾根縱橫交錯的木杆。空曠的殿中,雖放了熏籠和炭盆,卻依舊寒冷。玉樞一身白衣,甚是單薄,正把自己的右腿從後扳向頭頂。忽見我的影子落在鏡中,頓時又驚又喜,迎上來道:“你來了。你等我更衣,再來和你說話。”
我笑道:“不必。聽說你每天要練兩個時辰,你練你的,我看著就是了。”
玉樞笑道:“我才練了半個時辰,你難道要一直看著不成?”
我笑道:“我就一直看你練,又有何不可?從前我看得太少了,從今以後都要補回來才是。”
玉樞搖頭道:“那又何必?我聽母親說,我初學歌舞時,她老人家不放心。要不是你說服母親,我哪裡能安心苦練?這才是最要緊的。看不看我練舞,根本不打緊。”
我一怔:“我說服了母親?”
玉樞笑道:“當年你對母親說,我讀書之餘,習學歌舞,乃是錦上添花。你自己都忘記了麼?我可永遠都記著呢。”
也許是我隨口安慰母親的,所以我不記得了。玉樞不但記得,還一直感念。我甚是慚愧,拉起她的手道:“既是我一語成全了你,就更應該好好看了。”
樂坊的四個舞姬來到粲英宮,跟隨玉樞學習新編的劍舞。這是我平生第一次有耐心花費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既不讀書,也不歇息,看了一場不成形的舞蹈。所有的言語,都是蒼白膚淺、紛亂蕪雜的,唯有一舉手一投足,賞之不盡。
玉樞只練了半個時辰便打發舞姬回去了。她正要去更衣,卻見小內監來傳旨,宣玉樞去定乾宮伴駕用膳。玉樞只好沐浴更衣。我欲告辭,她拉住我道:“妹妹且先去逛一會兒,回來給我梳個螺髻,好不好?”
小時候,我常給玉樞梳頭,梳得最好的是螺髻。我笑道:“好。聽說你的凝萃殿很好,我且去看一看。”玉樞忙喚小蓮兒跟著我去。
八年前我曾來過凝萃殿,那時因無人居住,凝萃殿空曠而簡樸。如今的凝翠殿,繁複雅緻。桌椅櫃架,俱用名貴的紫檀木製成。柱樑椽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