幅乾淨的胭脂色六稜雪花錦帕,這是我春天初見慎媛時,慎媛賞給我的。我將絲帕摺好,放在她的枕邊,方將雙掌合住她攥著金簪的左手,懇切道:“臣女拙於言辭,無言可勸說娘娘。如今只說一句,皇后也好,宮娥也罷,二殿下不能沒有孃親。”
慎媛嗯了一聲,終是無言。
良久,我起身開了門窗。最後一縷夕陽斜斜照入樓中,像一道鏽跡斑斑的劍影。我扶了慎媛下床,在妝臺前坐定。往日的紅檀木九重春色闊鏡妝臺早換作了普通的榆木清漆妝臺,妝奩中也沒了昔日的珠玉輝煌。我喚惠仙進來為慎媛梳頭,又看她吃了些東西,方才退出歷星樓。
走進益園,彷彿還能感覺到慎媛倚窗相送的目光。夫君的冷落,父母的埋怨,徹底摧毀了裘氏女入宮為後的虛假榮耀。這榮耀支撐她多年。原來,她若不是皇后,也難再做裘氏女。原來,她從來不是她自己,她只是坐在後位上的木偶——一個驍王黨與皇帝都需要的木偶。
在益園中遇見前來接自己的芳馨。芳馨道:“姑娘總算回來了。二殿下一直吵著要去歷星樓呢。這會兒可讓他去麼?”
紫藤架子已被拆去,頭頂無遮無攔。忽想起昇平長公主曾道:“這紫藤架是奉了皇嫂的旨意做的,白日看來,自是嬌嬈,可是一到天黑,紫藤花穗垂下,黑沉沉的常嚇人一跳。”
原來他們竟這般怨恨這些紫藤,不待它明春再開一季,便迫不及待都拔了去。也是,一個蠢而無用的木偶,卻還享受著世人的膜拜。殊不知每一次叩拜,都是加諸在她身上的刀與火。
那紫藤,早已連根斬斷,在炎炎烈火中化為灰燼了。
我嘆道:“不必了。明日再去吧。”
第二十四章 雙生雙逝
臘月朔,又下起了小雪,皇帝和周貴妃帶領皇子公主與各宮女官前去濟慈宮向皇太后請安。此時車舜英早已辭官,女官只剩了我和錦素兩個。陸貴妃還沒有出月,只遣乳母抱了華陽公主前去覲見。
巳正已過,尚太后一身潔白短衣,腰間繫一條麥穗金緞子在空曠的前院中舞劍。太后雖已年近半百,但闊背纖腰,四肢修長,身姿依舊如少女般苗條與矯健。金色緞帶和銀色劍光交織,在雪中舞成一道華麗的幻彩。遠遠望見慎媛的左臂上搭著一襲裘皮氅衣,手持一幅綿軟汗巾恭敬侍立在院角。她低眉順目,對皇帝與周貴妃視若不見。
皇帝含笑看著,並不上前打擾,只是偶爾與周貴妃評說兩句。雪中劍舞曼妙新奇,我暗自驚歎,連日的抑鬱一掃而空,不覺吟道:“縱劍開石成千仞,遙臨萬頃驚俗夢。”
錦素笑道:“姐姐說什麼?”
我笑道:“隨口亂說的。想初進宮時,啟姐姐和邢姑娘在粲英宮比劍。當時春暮,如今卻是隆冬了。”
錦素含悲而嘆:“時如逝水,永不回頭。”只一瞬,她又含笑道,“我也想起一句話,少宮化雪遊混沌,長鋏寒光照明鏡。姐姐說可好?”
我笑道:“應景又貼切。”
高曜聽了我和錦素的吟誦,不覺好奇,抬頭問道:“什麼是少宮?什麼是長鋏?”
我笑道:“七絃琴中,六絃為少宮,代指音律;長鋏便是長劍,《楚辭·涉江》中有云,帶長鋏之陸離兮,冠切雲之崔嵬。”
不多時,尚太后止了劍舞。慎媛奉上汗巾,將黑裘氅衣輕輕披在太后肩上。皇帝攜周貴妃走上前去,眾人行禮如儀。慎媛見狀,忙退開幾步。
太后笑道:“這裡冷,進屋說話吧。”
周貴妃率先上前扶住太后,微微一笑道:“母后的劍術越發凌厲了,竟有幾招兒臣從未見過,可是新創的麼?”
太后拍著周貴妃的手道:“偏你眼尖。”
皇帝趕上,一面雙手接過太后的佩劍,一面笑道:“淵的劍術得母后真傳,母后有些什麼新招式,她自然最清楚。可惜兒於劍道上見識淺薄,不及淵之萬一。”
太后笑道:“我知道你愛火器不愛劍術。也是,火器比劍術厲害百倍,劍術麼,不習也罷。如今也只是強身健體,當不得真。”
太后將汗巾交還給慎媛。慎媛方上前向皇帝和周貴妃默默行了一禮。只見她挽著椎髻,淡施脂粉,身穿一件牙色長袍,上面零星繡了幾朵紫藤花。容顏雖清減,倒比做皇后時清秀可愛得多。面對皇帝時,眼中仍有悲怒,神色卻如古井之水,波瀾不驚。
皇帝倒也不在意她禮數不周,只道:“聽說近日慎媛時常侍奉母后,孝心可嘉。天氣寒冷,慎媛也要當心身體。”
慎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