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短小精悍的小內監躬身走了進來,禮畢道:“李大人命奴婢來向大人稟告案情。”說著看看啟春又看看我,略有遲疑。
我笑道:“這位是撫軍將軍府的大小姐,我的至交好友,你只管說。”啟春甚是滿意我沒有將她稱為“信王世子王妃”,向我微微一笑。
那小內監道:“是。掖庭屬出賞,詢問宮中有沒有誰刻意打聽過大人的行蹤。因無人應答,於是加了賞格。連加數次,才有金水門值房的一個小內監來說,曾有外宮玄武門的一個姓唐的侍衛出了錢來向他打聽大人的模樣、為人如何、幾時出宮等事,還說一有訊息便得去告訴他。李大人便尋了那姓唐的侍衛來問,他一口認下,卻說當初答應過一人絕不向旁人洩露此事,所以不便說出那人姓名。即使丟掉這份差事乃至身家性命,也不會有負朋友之託。李大人見問不出來,又不好動刑,便暫且讓他回了原處。施大人聽說此事,便贊這侍衛若非有義氣,也交不得那樣有本事的朋友。況威逼之下,恐他一走了之,就更問不出來了。因此好意安撫,將賞格添了一倍賞給他,他竟不肯要。李大人只得派人跟了他幾天,見他出了宮便回家去,連鋪子也不逛。看來要知道那位大俠是誰,與周貴妃有何干系,非得曠日持久地追查下去才行。”
我問道:“那侍衛叫什麼名字?”
小內監答道:“回大人的話,他叫唐省蘭,是玄武門的侍衛。”
我又問:“李九兒和柴氏之事查得如何?”
小內監道:“李大人說,這二人之事恐奴婢說不清楚,必得施大人親自來說方才妥當。”
我笑道:“好。回去替我多謝李大人。”於是命綠萼賞了那小內監,親自送他出去。
啟春笑道:“連一個侍衛都這麼有骨氣,那大俠更是有廉範不言之風'164',當真令人心生嚮往。妹妹是幾時結交到這樣的人的?”
廉範是戰國時趙國名將廉頗的後人,漢明帝初年為隴西太守鄧融的功曹。鄧融被州中舉報,廉範知鄧融難以脫罪,便託病求去。鄧融不解,以為他厭棄自己,便懷恨在心。後鄧融在洛陽被徵下獄,廉範改名換姓做了廷尉獄卒,在獄中盡心侍奉。鄧融見獄卒眼熟,便問道:“卿何以酷似我從前的功曹?”廉範騙他道:“君處困厄,眼花而已。”後鄧融因病出獄,廉範隨而養視,終無一言。鄧融死後,廉範送喪南陽,喪畢乃去。
此人從修德門一路送我到景靈宮,於千鈞一髮之際救下我的性命,卻一直不肯露面。啟春將他比作廉範,倒也不虛。我笑道:“我也不知道此人是誰,也從未結交過這樣的人。”
正說著,忽聞信王府的小內監來稟報,說高暘已經從定乾宮出來,請世子王妃一道回府。啟春只得起身告辭,一面戀戀不捨道:“今日一別,不知何日再見。”
我攜起她的手,微笑道:“姐姐從此是自由之身,何愁沒有相見之日?不論姐姐何日回京,玉機都在此恭候。”
啟春淡淡一笑,雖有不捨,卻無忸怩。於是我送她到內宮金水門,相互施禮,瀟灑作別。
回漱玉齋時路過益園,因見紫藤花開得好,於是帶著綠萼在花架子下坐著看小池中的天鵝。綠萼嘆道:“一想到這兩隻天鵝中有一隻要飛走,只留一隻孤孤單單地在園子裡,奴婢的心裡就不自在。”
我望著對面高高宮牆上的昊昊蒼冥,曼聲吟道:“念與君離別,氣結不能言。各言重自愛,遠道歸來難。”'165'
綠萼道:“世子王妃哪裡‘氣結不能言’了?奴婢瞧她倒高興得很。”
我笑道:“是‘君離別’在先。他既無義,啟姐姐又何必為此蹉跎一生。”
綠萼道:“可是世子王妃離了王府又能怎樣?再剛強,也是個女人,終究得嫁人。即便世子有個外室相好什麼的,不也很平常麼?堂堂的世子正妃,倒要避開這些女人?傳了出去,準是京中的笑柄。”
啟春所求的是配得上她年少傾心的尊嚴。我嘆道:“啟姐姐的心思,你不懂。”
綠萼亦嘆:“奴婢是不懂。可古往今來全天下的女人不都這樣過日子麼?真是書讀得多,煩惱也多,脾性也古怪,行事也與旁人不同。”
我笑道:“你今日哪裡來這麼多的感慨?”
綠萼道:“奴婢說得不對麼?從前周貴妃舍下榮華富貴,說出宮就出宮了。如今世子王妃也是這般。”
我淡淡一笑道:“並不是讀書多了煩惱才多,而是讀書多了才會察覺這些煩惱,讀了書才有可能不屈從於這些煩惱。”
綠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