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送她出了漱玉齋的門,方回到玉茗堂。書架空了一半,架上留下一個方方正正的印記,那裡曾擺著我裝家書的小木箱。櫃子裡所有的書畫全不見了,連帶著沒用過的空白紙張,一併被拿走了。
小蓮兒在我身後道:“從來沒見過抄家只拿書畫筆墨的,幸而寢殿裡的衣衫首飾一件沒少。”
我輕輕一拂書架上的浮灰:“這一次是隻拿了書畫筆墨,下一次就該把帶夾的衣服都撕開,棉被都拆開了。”拿起筆,才想起紙張都被拿走了,“沒有紙也好,少畫兩幅,只怕還少些麻煩。”
小蓮兒怯怯道:“晚膳好了,姑娘先用膳吧。”
熄燈之後,我睡不著。啟窗向西邊一望,越過高牆,彷彿能見到掖庭屬中的燈光。眼前漆黑一片,人的思緒也更加混沌和黑暗。念及芳馨、綠萼和小錢,我越想越是害怕。
心跳得厲害,彷彿有一簇火苗從心底猛地躥起。耳邊聽到一縷細如遊絲的驚叫聲。冷風吹過,整個皇城像伏在暗中的巨獸,衰草吟唱是它的呼吸,鐵馬亂響是它的夢囈。它渾濁而冰冷的氣息四面包圍著我,並不覺得冷,只覺沉重到窒息。
小蓮兒掌燈進來,驚呼道:“姑娘衣裳也不穿,怎能站在視窗!”說著走上前關窗,風吹掉了她手中的絹紗燈罩,飄飄然掉出老遠。
眼前一黑,心也乍然一沉,耳側似有嚶鳴。我一把拉住小蓮兒的手腕道:“你聽,你聽見了沒有?”
小蓮兒嚇了一跳:“什麼聲音?沒有什麼聲音啊。”說罷重新掌燈,扶我躺下,“姑娘快歇息吧。”
我手腳冰冷,從胸口到頭頂,疼得厲害。彷彿自己是一截燈芯,下半節浸在冰冷的燈油之中,上半節點起火煎熬。良久,彷彿坐在家中的梨樹下,溫暖而愜意。高暘一身白衣,翩翩而來,指著梨花微微一笑:“妹妹一回來,花就開了。”心底的喜悅油然而生。接著一個面目模糊的青衣人走過來,捧著一隻迎春花編織的花環,輕輕放在我的額上。我雖不認識他,卻覺無比親切,問道:“你姓卞麼?你是我爹爹麼?”那人不答,飄然遠去。我加快腳步追了上去,腳下一空,頓時醒了過來。心口疼得愈加厲害,我本不想驚動小蓮兒,只是心疼病發作,不得不喚起她去拿藥丸。
向來我的藥都是小錢從銀院判的徒兒方太醫那裡拿了方子,芳馨親自動手煎藥和炮製藥丸。小蓮兒等人很少進殿服侍,一時不知道藥在何處。我指點她一番,她忙亂一回,捧著盒子進來稟道:“姑娘,藥已經被掖庭右丞衛大人拿走了!”說罷掀開蓋子,藥箱黑沉沉深不見底。
我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清晨醒來,只覺唇齒間黏滯而苦澀。心不痛了,卻滿身是汗,四肢痠軟。小蓮兒歪在床邊打盹,見我醒了,大喜道:“姑娘醒了,快上茶來。”
外面的宮人聞聲忙端了溫熱的茶水進來。我想支起身,卻覺雙手無力。轉眼見小蓮兒滿臉淚痕,不禁問道:“你哭了?”
小蓮兒喜極而泣,“姑娘昨晚昏過去了,奴婢趕忙去太醫院尋人,只有一個方太醫在。幸而他說他知道姑娘是什麼病,帶了幾丸藥過來,才把姑娘救了過來。若再遲些,方太醫說恐怕……”說罷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方太醫便是從前告老還鄉的銀院判的弟子,一年多來一直為我診脈開方。如此也是我命大,若換一個別的太醫,深更半夜肯不肯過來尚且難說,更不用提過來後還要望聞問切,開藥抓藥。耽誤了時辰,我能不能活尚是未知之數。
生死關頭輪轉一番,只覺心頭無限清明。我拉過小蓮兒的手,微笑道:“哭什麼,我還好好的。更衣,我要去掖庭屬。”
小蓮兒道:“方太醫說姑娘若早上能醒過來,便無礙了,只是日後再不能如此動氣憂心了。姑娘身子還弱,何不多歇息兩天再去掖庭屬?”
我搖頭道:“姑姑和綠萼、小錢還在掖庭屬受苦,我不能安心。扶我起來更衣。”
小蓮兒跪下道:“姑娘剛從鬼門關轉了一遭回來,怎能去掖庭屬那種鬼地方?”
我笑道:“你也知道我剛從鬼門關轉了一遭,死我尚且不怕,還怕區區掖庭屬麼?”小蓮兒無奈,只得扶我起來。
一年多不曾來掖庭屬,但見庭院中擺了兩缸白梅,一柄小鏟插在土中,淡黃色的木柄油光鋥亮。廊下新植了兩排低矮的柏樹,蒼翠如洗。門庭重新粉刷過,樑上新繪了彩畫,金漆閃閃,皆是《刑統》中的案例,肅殺之中帶了兩分內廷衙門特有的華貴優雅之氣。掖庭屬已不似往日那般蕭索冷寂,唯有門口侍立的兩個小吏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