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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部分

我如實道:“是。自古蠻夷侵虐邊境,必得以戰止戰。殿下說,她昔日前去和親,是為億萬黎民免除戰爭之苦的。身為皇女,這本是義不容辭。陛下舍親情而保庶民,是明君所為。”

太后不覺怔住:“她……真的是這樣說的?”

我頷首道:“臣女不敢欺瞞太后,殿下的確是這樣對臣女說的。”

太后的眼中隱有淚光,她側過頭去,拿一幅手巾點了點眼角:“人老了,就有見風流淚的毛病。”復又自責道,“這些年,本宮總想著當年做的錯事,害了昇平一輩子。本宮本是鄉野山間的女子,從前最是無法無天的。自做了這個太后,行事反不如從前了。”

我忙道:“太后自有太后的顧慮,自然比不得年輕的時候。”

太后搖頭道:“說是‘顧慮’,倒不如說是‘枷鎖’。連愛憎都被鎖住了。”

我知道,太后是在責怪自己,當年沒有成全昇平與謝方思的婚事,致使他二人一投繯自盡,一遁入空門。都是一念之差。我微微嘆息道:“太后與陛下的難處,殿下深知。還請太后寬心。”

太后默然,神思遠逸。暖陽懶洋洋地照在人的身上,宮苑中一絲風也沒有。抬頭望,梧桐枝椏被鍍上了一層淺金色,樹枝間的天空澄澈碧透,像一塊佈滿金絲的青金石。我和太后靜靜相對而坐,彼此無言。其實,她的自責又何嘗不是我的自責。倘若當初我勇敢一些,肯將謝方思的信傳給昇平,或許如今就不是這般光景。昇平出家後,雖然愈加理智通透,卻也更加無奈無趣。然而,有昇平之事在前,太后若願意為昌平郡王和錦素之事稍稍用心,這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良久,忽聽太后黯然嘆道:“莊子言:大夫則以身殉家,聖人則以身殉天下。'90'只願來生不要託生在帝王家……才好。”一滴淚水如珠滾落,洇入胸前的金絲萱草紋中。皇家的憐憫和遺憾,就像這滴淚水一樣真誠和稀薄。我心下一沉,不覺暗暗長嘆。

忽見宜修款款上前道:“穎嬪娘娘來向太后請安了。”

太后不動聲色地用指尖抹去了淚痕,微笑道:“請她進來。”

穎嬪穿了一件白綠色花鳥紋短襖,下著牙白綾裙,整個人宛若一枝才抽條的春蘭。只有腰間垂下的一枚美人蕉赤玉佩,彷彿凝住了宮苑中所有鮮亮的色彩,是天地間最堅毅最濃重的一點。穎嬪行過禮,笑盈盈道:“今日宮中放年賞,臣妾將濟慈宮的送了來,已交予宜修姑姑了。”

太后笑道:“進了臘月,本宮知道你格外忙碌。放年賞這樣的小事,交給內阜院做就好了,何必親自送來?”

穎嬪笑道:“臣妾也有好些日子沒來拜望太后了。”

太后虛著眼睛瞧了瞧穎嬪的氣色,含一絲憐惜道:“整日勞心,臉色不如從前那樣好了。雖然忙碌,也要好生保養。昱嬪已經有孩子了,你也要上些心才是。”

穎嬪恭敬道:“臣妾多謝太后關懷。”

從濟慈宮中出來,穎嬪道:“玉機姐姐去章華宮與妹妹一道用晚膳可好?”

我滿腹心事,哪有心情和她一道用膳?“我有要事在身,恐不能作陪。妹妹見諒。”

穎嬪神色一黯:“姐姐既有要事,那便改日吧。”

我微覺不忍:“你回章華宮,我回漱玉齋,彼此同路。妹妹有何指教,但說無妨。”

穎嬪微微苦笑道:“是妹妹有事請教姐姐,還請姐姐不吝賜教。”說著微微屈膝。

我攜了她的手緩緩走著。陽光從西面的高牆飛躍過來,徑直往東面去了。東牆頂留下窄窄一道光斑,彷彿天地不情願的施捨。沒有陽光的地方依舊有些冷,我這才發覺原來手爐中的炭已經燃盡。我知道她的心事,卻幫不了她。

只聽穎嬪道:“聽聞陛下前兩日親自去漱玉齋瞧姐姐了?”

我淡淡一笑道:“那一日在白雲庵見了昇平長公主,陛下只是來問問皇妹的近況罷了。”

穎嬪嘆道:“我也時常派人去白雲庵看望昇平長公主,她的近況我甚是清楚。怎麼也不見陛下來問我?”

我笑道:“妹妹這是在怨我?”

穎嬪艱澀地一笑:“姐姐何必如此多心?妹妹只是想請教姐姐,究竟如何才能留住陛下的心?”

我甚是詫異:“我……不知道。”

穎嬪嘆道:“自從昱嬪有孕,靜嬪歿了,我總以為他會多憐惜我一些,誰知……自他回宮,還沒有往我宮裡來過。今日太后說起孩子的事情,我和他……我哪裡會有孩子呢?”說著不覺傷心垂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