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花下的初衷,忘記馬車中的笑談,忘記易芳亭中、公主靈前的痛苦承諾。
那麼,我是不是該更加迅速、更加無情地忘懷?用忘懷來逃避絕望的傷痛。
數日後,昇平長公主回宮了,依舊住在玉茗堂底層的東耳室。
數月未見,她比出嫁時略豐腴了些,雖經歷了理國公府的巨大變故,神色卻更見平和淡遠。我雖然有些詫異,但見她不悲不怒,心中也甚欽佩。
這一夜我與昇平同坐在庭院中乘涼。她命我坐在鞦韆上,又叫綠萼在我身後輕輕推著,自己坐在木輪椅上饒有興致地看著。此時我沐浴已畢,散著一頭青絲,只隨意綰了一支細細的綠藤在髮梢。鞦韆蕩起,撩起醉人的晚風,沁著凋殘玫瑰的最後一縷香氣,只覺一絲草木露水的清氣在鬢邊纏繞。
昇平一襲水色寢衣,不戴素帛面具,也不用右邊的秀髮遮住左邊的燒傷,甚至連左手的手套都除去了。她在花圃中揀了一支盛開的玫瑰別在襟上,笑看綠萼在我背後賣力地推著。忽然她命綠萼停下,又命宮人將輪椅推了過來,伸出右手,從我頭頂拔下一根四寸來長的白髮,微笑道:“你還這樣年輕,怎麼就生白髮了?”
我拈過白髮,正是舊年三位公主初喪、高暘來弔唁之時,我傷心情逝而生出的那一莖。我一直留著,想不到倒被昇平一氣拔去了。早該忘了他,又何必留著這傷心的憑證?遂微笑道:“不覺紅顏去,空嗟白髮生。'46'紅顏華髮,便是如此了。”
昇平笑道:“怎麼這樣老氣橫秋的口氣?你才多大?”
我低頭道:“殿下見笑了。”
昇平退開數尺:“孤才回來這幾日,便聽說你要嫁給皇兄了,是這樣麼?”
我晃晃悠悠道:“這話也傳了小半年了。”
昇平道:“孤看你從不去定乾宮,連皇兄賞下東西,你也很少去謝恩。想來你是不願意嫁的。你既不願意嫁,這一絲白髮又是為誰而生?”
我倚著洗淨的綠蘿,微微一笑道:“即使不為誰,這宮裡的日子也足以叫人華髮早生。”
昇平嘆道:“的確如此。”她仰望夜空,緩緩吟道:“憶昔汴舟,碾墨為酒,賦景成詩,惓捲相酬。萬人稱繆,無改初衷,千膊沉甃,魂思夢憂。”
幸而她在看天而不是看我,否則我臉上洶湧而上的剎那蒼白,是青白月光都無法掩飾的。只聽昇平幽然道:“這便是當年他託采薇送進宮來的信。說什麼‘無改初衷’,終究還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這是他的軟弱,亦是孤的軟弱,都不過是俗世中最無用的一對男女。”
聽她提起此事,我終於忍不住問道:“聽聞殿下上書請求出家修行。”
昇平道:“理國公府上下都待孤很好,可孤就是覺得孤不是謝家的人。他們是祖孫三代,一家三口,盡享天倫,孤算什麼?不過是他們家奉養的孤魂野鬼。孤不是怪責理國公府,只是忽然驚覺,‘甑已破矣,視之何益’'47'。不如出家修行,倒也乾淨。”
我嘆道:“那又何必?回宮靜養不是更好?”
昇平的笑容飄忽而無奈:“這漱玉齋是你住的地方,孤即使回宮,也無處可去。”雖是一句玩話,卻滿含悲涼。北燕不是她的歸宿,謝家不是,皇宮更不是。一步錯,步步皆落索。
昇平又道:“那孩子被捧出來的時候,孤見了。大大的腦袋,細細的手腳,渾身通紅,還沾著汙血,已經沒氣了。”
我知道她說的是理國公世子的側夫人吞了落胎藥所產下的死嬰,不由心中一顫:“殿下看他做什麼……”
昇平道:“那有什麼!孤在盛京時,因為缺糧,孤親眼見過他們蒸了新生的嬰孩來充飢。比起那些孩子,這孩子不算命苦。孤只是沒想到,皇兄竟然會下聖旨休妻,而她竟如此剛烈不屈。相比之下,孤和謝方思,是最最懦弱無能之人。”
昇平畢竟是從生死關頭闖過來的,於種種殘酷慘烈之事,皆一笑而過。大約也唯有如此,才能放下一切,出家修行。我不忍再聽,於是吩咐綠萼切瓜過來。
正吃瓜時,忽見宮人上前來稟道:“殿下,理國公府出事了。”
昇平嘆了一聲,方淡淡問道:“何事?”
那宮女道:“理國公府世子今日午後懸樑自盡了。”
銀籤一顫,嫣紅一滴點在她水色的寢衣上,似一朵暗紅的彼岸花。昇平緩緩放下籤子,含淚道:“在聖旨面前,他終於剛強了一次。”
我大驚:“那夫人和小姐現在如何了?”
那宮女道:“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