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姑娘。”忽然身子一直,指著西面道,“有人來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乘夜風倏然逼近,幾點燈光極快地飄了過來。原來是小錢帶著兩個內監來含光殿尋我。小錢見我跪著,顧不上行禮,搶上幾步,大驚道:“大人,這——”
我笑道:“綠萼累了,帶她回去歇息吧。”小錢一呆之下已全部明白。
綠萼道:“奴婢不走。”
小錢道:“你也服侍了大半夜了,歇息歇息也好。”又向我道,“換奴婢服侍大人也是一樣的。”
我嘆道:“也好。那便換小錢在這裡,綠萼回去歇息,明早再來接我。”於是小錢和綠萼彼此勸說推脫一番,最終綠萼拗不過小錢,被小錢帶來的兩個內監架著回去了。小錢跪在離我數尺遠的地方,整夜不置一詞。
颳了大半夜的狂風,到了天快亮時終於下起了暴雨。碩大的雨點呼啦啦地連成線,砸在石階上。燈光所及之處,水光如霧。儘管小錢拼命護住風燈,燭火仍被澆滅了。我聽見他低低咕噥一聲,彷彿景園眾人清涼的夢境中最深沉的詛咒。身後不遠處,金沙池聲勢煊赫,如借雨勢昇天。
我渾身溼透,寒意深入骨髓。不一時,已手腳冰涼,連雙唇也凍得麻木了。在冰冷的環境中,我反而清醒起來。跪了一夜,既沒有睡過去也沒有暈過去。過了寅時,黑暗一點點散去,金沙池上騰起茫茫青氣,像吃飽了雨水心滿意足的噫氣。
雨漸漸轉小,到天亮時,只剩了牛毛一樣的濛濛細雨,整座含光殿似被輕紗籠罩。但見一抹青影獨自撐著一把黃色油紙傘出現在高高的石階之上。周遭蒼白而荒涼,連青山都失去了蒼翠鮮明的色彩。那柄黃色油紙傘似曾相識,我卻記不起來。低下頭凝神回憶,冷不防心驀然一痛,不禁彎下了腰。
小錢忙上來扶住我:“大人又犯病了?”他的嗓子已被冷雨浸透,澀然喑啞。
雨幕瀟瀟,我跪坐在地,揚眉凝視。那抹青影彷彿是開天闢地的第一筆,濃烈而明快,冷豔而神秘。它也沒有彎折,亦無稜角,就是直直的一筆,頂天立地。我瑟瑟發抖,也不知是冷還是怕。一個灰影從他身後趕了上來,接過他手中的傘。
不一會兒,皇帝轉身進殿。小簡撐著傘一溜煙跑了下來道:“陛下有旨,大人可以回汴城了。回宮後也不用去定乾宮,就在漱玉齋待罪思過。”
我伏地道:“微臣領旨。”
小簡和小錢合力將我扶起,然而我的雙腿早已沒了知覺。小錢陪我跪了許久,一個沒站穩,我們兩個都重重摔倒在地。恰好綠萼趕了過來,和幾個丫頭合力將我拉扯起來,扶我坐在石階上。綠萼把芳馨讓她帶著的所有斗篷都一股腦兒地披在我身上。
小簡道:“請大人在此稍待,一會兒有車來接大人回京。”
我有氣無力地應了,勉強道:“公公慢走。”
綠萼抬眼細看我的臉色,不禁泣道:“姑娘的臉都青了,嘴唇也是青的。奴婢晚上聽見下大雨的聲音,本想給姑娘送傘。可是陛下罰姑娘跪著,奴婢怕送了傘,陛下知道了,會罰得更厲害。可若不送,又怕姑娘的身子……”說罷伏在我膝上大哭起來。黏膩冰冷的裙沾著她的熱淚,竟也有了一絲暖意。
我撫著她的柔發道:“不送傘是對的,總要讓他消氣了才好。”又對小錢道,“你手腳快,先回太平館換一身乾衣裳,喝幾碗熱茶驅驅寒。”
小錢道:“大人不回去麼?”
我搖頭道:“陛下命我在這裡等車,我便只能在這裡等著,一步也不能離開。”
綠萼道:“陛下也真狠心,竟連衣裳也不準姑娘換。”是呢,他已經這樣厭棄我了麼?竟不容我換件乾衣裳就要趕我出景園。綠萼又道,“連婉妃娘娘也不準姑娘見一見!”
我笑道:“玉樞正在養胎,不見是好的,見了也是白白擔心。”
綠萼一面流淚一面揉搓著我的雙手,恨恨道:“陛下怎能這樣無情?可見平常也不是真的喜歡姑娘。”
若在平常,我一定會斥止她,眼下卻不過失笑:“依你看什麼才算是真的喜歡?”
綠萼的手緩了下來,似有一瞬失神。她似乎是極認真地想過這個問題,目光堅定而期待:“無論姑娘怎樣,都對姑娘好好的。這算是真的喜歡吧。”
我累極了,緩緩靠在她的肩頭,合目吟道:“唐棣之華,偏其反而。豈不爾思?室是遠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126'”
綠萼道:“這是什麼意思?”
我嘆道:“棠棣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