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裡農人哼唱的歌謠,自己小的時候,母親哄自己入睡,口裡也是唱著這首歌,“遙遙姜地,有女雲兮;莞莞美兮,半疆絕兮…”
薛燦的聲音輕得像蚊子撲翅,櫟容胳膊肘戳了把他,“你不知道?那我就自個兒想著梳了。”
“我記得…”薛燦低喃,“她的髮髻,很像天邊的雲彩,層層疊疊…人人都說好看…”
“祥雲髻啊。”櫟容頓悟,“我家芳婆也喜歡梳這髮式,不過,這應該是十多年前時興的式樣了。”
櫟容已經想好一個髮式,應該更適合現在的老婦,但薛燦記憶裡的母親,還是那個梳祥雲髻的美麗女人。薛燦說自己對她已經沒有感情,但櫟容看得出,薛燦從沒有一刻忘記過她。
雲髻梳好,櫟容替婦人一件件換上壽衣,拾起最外頭的緞子裙時,櫟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緞裙是金陵最好的雲錦所織,雲錦一尺一金不說,上頭還用金線繡著七彩祥雲,櫟容眨了眨眼,薛氏鉅富,真不是民間謠傳,一個無名無分的女人,也可以穿如此奢貴的壽衣,要是…當家主母歸天…豈不是要拿百車千車的烏金陪葬?
呸呸呸…櫟容心底啐了自己幾口,可不帶這麼咒人。
入殮大成,婦人妙妝天成,要不是知道她已經死了,常人撞見還以為只是熟睡。芳婆告訴過櫟容,何為極致殮術——有妝似無妝,已死如復生,這便是入殮的最高境界。
“你母親…”櫟容看著自己的作品嘖嘖讚歎,“生前一定是個絕美的女子。”
——“鬼手女一雙妙手,果然不假。”薛燦拂過母親身上已經整理妥當的壽衣,壽衣平整,連一條褶子都尋不見,櫟容做事做到極致,看得見的看不見的,都是一絲不苟,讓人無可挑剔。
完人一金,殘容十金,毀屍百金,櫟容敢要,就一定值得。
櫟容打了個重重的哈欠,撿起汗巾擦了擦手心,迷糊道:“天都快亮了…真是困死。”
薛燦被她提醒才記起時辰,窗縫裡滲出初升的日光,灑在櫟容兩個烏青眼圈上,櫟容霎時沒了入殮時的幹練精神,耷拉著眼皮子又打了個哈欠。
——“我讓顏嬤帶你去休息。”薛燦說著就要推開屋門。
“薛燦。”櫟容喊住他,“你是鐵打的麼?”
“我也想自己是鐵打的身子,無心無情,多好。”薛燦冷淡應著,忽的又道,“櫟容,之前你看見的…”
——“我看見了。”櫟容搶道,唇角挑了挑,“我看見你拔劍砍了那張桌子,那可不是我櫟容乾的,你家紫金府東西太貴,賴在我身上可非君子所為。”
薛燦欲言又止,雙唇動了動,流露著對這個櫟氏女子的無可奈何。
櫟容張臂推開屋門,擦過薛燦的身子,幽聲道:“小侯爺,我不會說出去的。”
那聲音柔軟幽然,如清風掠過薛燦的耳邊,仿如迴盪不絕的仙樂。
顏嬤恰好來到雍苑,撞見哈欠連天的櫟容,趕緊喚了聲“櫟姑娘”。櫟容揮了揮手,嘴裡含含糊糊的應著,恨不得抱著個大樹就睡下。
——“小侯爺。”顏嬤還是有些沒底,櫟容年紀不大,真比得過湘南最好的入殮師?也許是江湖謠傳也說不定吧,“如何了?”
顏嬤才進屋,就覺得和昨夜有些不大一樣,那股子讓人翻江倒海的惡臭淡了許多,死人的氣味是散不去的,但氣味裡夾雜著若有若無的玫瑰香味,倒是讓人紓解了些。
顏嬤鼓足勇氣探頭朝床上看了眼,這一眼,驚得她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雲…”
“顏嬤。”薛燦打斷道,“去請夫人來。”
——“是。”顏嬤踉蹌起身,眼睛卻還定在婦人的臉上。
直到走出雍苑,顏嬤的心還在急促的跳動著,容貌可以毀去,臉廓卻無法更改,瘡猶在,魂不改,病婦當年閉月羞花的容貌,在櫟容手裡得以恢復,薛燦喪母的悲痛,應該多少也可以舒緩些吧。
雍苑裡,辛夫人久久注視著那張多少年沒有見過的臉,分離二十多年,這張臉,只在自己的回憶裡見過,病婦送進府的時候,已經是面目全非,辛婉差點忘了她當年的模樣,而現在,她又重新變作當年那張臉,歲月對她是仁慈的,如果不是滿目的惡瘡,她一定還保持著往時的美貌。
櫟容依著病婦清冽的骨,給她描出一張不可方物的臉。辛婉唏噓,豔絕天下,就是豔絕天下,經歷過多少摧殘,到入土前,老天還是還給了她這張臉。
——“夫人二十多年沒有見到她,現在她的樣子,和你見她的最後一面,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