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約莫睡過去大半個時辰,趙蕎醒來已是正申時。
賀淵的那件披風已沒蓋在她頭上,而是規規整整蓋在她身上,與她自己那件披風兩相重疊。
她坐起來,低垂眼眸看著披風上的織紋,輕笑一聲。
做夢這種事真的有些不講道理。
她都有日子沒功夫去想與賀淵之間的事了,回憶卻突然入夢。
當初兩人相看兩厭,誰都不肯好好說人話,就這麼著最後還能走到一起,實在叫人啼笑皆非。
可偏就在瞭解了對方不為旁人所知的另一面,情生意動後,他又什麼都忘了……哎,或許就是所謂造化弄人吧。
眼下她也不知該不該強求,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旁側遞來一個水囊,趙蕎愣了愣,接過的同時扭頭看去。
賀淵低聲道:“方才我出去站了會兒,看到船家老大手臂上那個印記,是個古體的‘巫’字。”
趙蕎抿了一口清水,點點頭,若有所思。
不知在她睡著時賀淵又對韓靈說過些什麼,韓靈湊過來對她再三保證,之後再不會對她的任何決策指手畫腳,也不會給她拖後腿。
這對她來說自是很好的事。
收拾齊整打算去找船家老大時,賀淵從後扯了扯她的衣袖。
“怎麼了?”趙蕎回眸,疑惑蹙眉。
“我拿走了你的荷囊,”他喉間滾了滾,稍頓後,神色有些冷硬,“防你亂來。”
他沒有說“亂來”什麼,說話時語氣、神情也稱不上和善,就像當年在溯回城初遇時那般。
可如今的趙蕎卻已能聽懂他沒說出口的關心與擔憂,再不會因兩人牛頭不對馬嘴各說各話而上火與他犯衝。
他這是怕船家老大若引她去服“賽神仙”,她為了博取對方信任便孤注一擲主動上套——
在先前某個轉念間,她是曾有過這般危險的想法。
“嗯,別擔心。方才韓靈說了那玩意兒方子邪,目前尚無剋制之法。我有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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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家老大果然尋出些祭船剩下的黃紙、香燭,又另拿了一碟果子和半壺酒來。
“就只這些了。”
“出門在外,又在船上,能有這些表個心意已經很好了。實在多謝您。”趙蕎感謝再三,又轉頭讓賀淵取出三個銅子給船家老大。
船家老大倒沒說不收:“不值這麼多,又不是齊全成套的物事。我收兩個意思意思就行。”
又叫船工拿了個破碗來給她燒黃紙用。
在後艙門前的角落裡簡單遙祭一番後,趙蕎便順勢拉了賀淵坐下,與船家老大攀談起來。
“我說您這麼年紀輕輕就掌家呢。哎,也怪不容易的,”船家老大同情一嘆,摸出火石來,“冒昧問一句,令尊不在後,怎不是令堂挑家中大梁呢?”
“實不相瞞,我父親出意外後,家中兩個母親都傷心得沒了主張,提不起精神打理家業了。”趙蕎無奈笑笑。
“兩個母親?”船家老大驚訝地瞪了瞪眼,上下打量她一番,“那您家可是大戶人家啊!”
大周《戚姻律》中,若家主有九等以上官身,或因對當地有所貢獻而被官府嘉獎“鄉紳”頭銜,則允准其迎兩名伴侶。
趙蕎是故意透這個風給他的。
“咳,早些年戰亂時,我祖父做了點不好說的營生,給家裡攢下薄薄基業。聽說武德太上皇還沒進鎬京那會兒,號召民間捐錢捐物助驅逐外敵,我祖父捐了些,就這麼得了個義紳的名頭。面上光而已,談不上多大個門戶。”趙蕎隨口瞎編,張嘴就來。
好在她旁邊的是賀淵而不是韓靈,不然必定要笑出聲。
賀淵抿唇,垂眸看著腳尖,心道她這也算天賦異稟吧,什麼瞎話都能說得跟真的似的。
船家老大笑呵呵指了指趙蕎:“謙虛了不是?出門在外財不露白,我懂我懂。您放心,我不是多嘴的人。”
趙蕎抱拳苦笑:“我也不瞞您,家底兒麼是有點,不過眼看著就要坐吃山空了。要不我們小兩口也不用帶班子到處掙活兒養家不是?”
“走南闖北撂地擺攤,不是個清閒事,”船家老大點頭附和,“您二位瞧著年歲不大,既吃得了這份苦,早晚出人頭地。”
戰亂年月祖輩做了些上不得檯面的勾當發了橫財後,捐助復國之戰得了“義紳”名頭將門楣洗乾淨,給後代多少留幾分家產。後代中未必人人有本事,有些就只能守著祖產等著坐吃山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