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睜大了眼,看到他破碎的外衣下面,露出了一副骯髒皮甲的邊緣。那是她從元帥府裡抱出來的幾副甲,後來便讓杜滸、胡奎和另外幾個“刺客”穿在了身上,護住了胸腹和後背。箭頭刺破了皮革,便已消了大半的力道,入肉不過一寸左右而已。若非有皮甲護身,箭枝深入軀體,傷及臟腑,杜滸此時便早已是浮屍一具。
皮甲上的血跡已經被沖刷得無影無蹤,皮革下面浸透了水,幾乎和他的面板粘在了一起,上面還有各種縱橫刀痕,幾塊皮子碎片搖搖晃晃地掛在上面。
奉書尋思了又尋思,最後小聲說:“這甲得脫下來,要不然……要不然傷口沒法處理……會糟的……”
“那就別磨蹭。”
但脫是脫不下來的。那甲讓幾枝箭牢牢釘在杜滸身上。
她在他身上摸了一圈,找到皮甲在他腰側的接縫處,將匕首平平伸進去,探出甲的厚度,極慢極慢地開始割起來。割得淺了,就沒法把皮甲切開;深了,杜滸的皮肉就也給剖開了。
那匕首並不鋒利,但此前訓練出來的手勁和穩健終於派上了用場。奉書竭力不去想旁的事情,所有的意念專注在自己的手指和手腕上,一面低聲說:“師父你別怕……痛了就、就告訴我……”
可是杜滸什麼也沒說,甚至閉上了眼睛不看。也不知是對她完全放心,還是他其餘的傷處痛苦太甚,根本無法感覺到這種輕微的劃傷。
最後,皮甲終於給分割成一小片一小片的,連帶著最裡面的那層衣服,讓她一塊一塊地揭了下來。藉著烏篷船頂縫隙裡透出來的光,她趕緊檢查了一下那下面的面板,還好,只有兩三處刀尖帶出來的紅印,加起來不過一兩寸的長度。她試探著按了按,還好,只是劃破了淺淺的表皮,也沒有出血。她隱隱有些自豪,覺得師父應該誇她。
可是眼前的軀體只是輕輕顫了一顫,杜滸微弱而急促的聲音傳到她耳朵裡:“別撓癢癢……快點!箭……”
奉書這才意識到,眼下處理箭傷才是最要緊的,趕緊將目光移到他的右邊胸膛上。輪廓鮮明的肌理,本應是健康的顏色,此時卻是一片紅腫,帶著淡淡的血腥味、汗味、還有殘留的皮革味道。
她不太敢多看。雖說杜滸眼下衣不蔽體,從頭到腳都虛弱著,可在她心裡仍然是威嚴多於狼狽,多看一眼無關的地方,就好像做了什麼壞事一樣。她也再不敢手軟,在心裡理清了要做的步驟,一手握著箭桿,一手便準備好傷藥和衣料,咬牙把他軀幹上的箭傷都清理了,忍住不去看他的神色。
他身下的艙板凹凸不平,此時已經積了好幾個小小的血坑。
等她拔出了最後一枝箭,將傷口包紮好,杜滸長長出了一口氣,命她扶自己半坐在鋪位上,蓋上一件外套,後腦靠著板壁,昏睡過去。
奉書看他一時不像要死的模樣,慢慢放下心來。剛才杜滸醒著時,她尚且有力氣做這做那。眼下他閉上眼,她也忽然覺得全身的力量都消失了,腿一軟,坐在地上。
卻碰到了那個元兵的屍體。她攢下最後一點力氣,將那死屍推出船艙,推進水裡。小船咯噔晃了一晃,濺起一點點水花。
然後她脫下外套,胡亂墊在冰涼的船板上,一頭倒下,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第73章 從今別卻南日,化作啼鵑帶血歸
奉書睡了沒多久,便被凍醒了。夕陽早就沉了下去,外面已經漆黑一片,秋風從船艙的縫隙吹進艙裡,吹著她*的衣服,帶走她所有的體溫。她不由自主地裹緊了地上那件沾血的破衣,可是仍然凍得簌簌發抖。
杜滸仍在原處。他的呼吸又急又淺,顯然是為傷勢所累。他聽她醒了,嘶啞著聲音道:“我要喝水。”
奉書知道他是失血過多,因此乾渴,一骨碌爬起來,摸黑從角落裡取出一個木碗,朝外走去。
杜滸又在她身後說:“小心。”
她點點頭,趴在船舷上,伸手向下,小心翼翼地舀了一碗水。深夜的江面是漆黑的,好像盛滿了墨汁。濃雲遮月,連一顆星星也看不到。若非岸邊偶爾閃著點點的燈光,她真要以為小船是行在一片虛空之中。剎那間她只覺得一片淒涼,胸口好像堵住了一樣,莫名其妙地想哭。
她端著碗,送到杜滸面前。剛一靠近,就感到他身上散發著一陣熱氣。
奉書心中一驚,小聲問:“你發燒了?”
杜滸啞聲道:“沒事,能挺住。”伸手便要接那木碗。他的手燙得不正常。
奉書忙道:“別,江水太渾,不能就這麼喝,會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