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身走到炕前,彎腰收拾溼褥子,給他一個忙碌的背影。
杜滸無奈嘆氣:“好啦,你要怎麼著才能不胡思亂想?”過去幫她把褥子捲起來,提起兩角,“丞相的事了結之前,我絕不會讓半個外人進家門,行不行?放心了吧?”
原來新媳婦是“外人”。奉書抿起嘴角,但立刻又微微撅了嘴,“你說話算話?”
“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話過?我保證,成了吧?”
奉書如釋重負,連忙點頭,忍不住嘻嘻一笑。師父還從沒向自己保證過什麼東西呢。今天是頭一遭。
又忽然想起什麼,立刻說:“那、那我也不要……你也別、別讓我嫁到什麼兵馬司府衙……”
杜滸一怔,哈哈大笑:“你還擔心這個?你怕我……哈哈,哈哈!”
她更是不高興,渾身不自在,說:“那你還問她那家人的情況。”
“我問問又怎麼了?就算不是攀親,若是能結交上那家人,日後說不定會有用呢。不過馮姨說得天花亂墜,其實那人也就是個兵馬司養馬的小吏,幫不上咱們的……”
她聽他解釋得頭頭是道,心裡還是有些疙瘩,小聲說:“那,如果那家人是大官,說不定你就會……哼!”
杜滸更是笑:“你覺得我會那麼不擇手段,把你賣出去?你把我當什麼人了?”忽然話鋒一轉,哼了一聲,說:“只是如果某些人不擇手段,想把自己賣出去,我可也無能為力。”
奉書低下頭,不知如何接話,思緒百轉。眼看著杜滸已經把溼褥子收了起來,連忙也跟上,幫他提褥子的一角,放到待洗衣物的桶裡去,又找了一床幹褥子,鋪回床上。
天慢慢黑了,藥鋪裡下了簾子,鎖了門。奉書照例去廚房幫忙做飯。一邊忙,一邊思緒百轉,洗著洗著菜,終於忍不住,又跑回杜滸的房間。
他在疊衣服。奉書鼓起勇氣問:“師父,馮姨說,女孩子長大了,家裡都是留不得的,都得……都得嫁到別人家去,是真的嗎?為什麼?”說完,臉上已經湧起一陣紅潮。她記得二叔也對自己說過類似的話。當時她以為二叔不想要她了。但現在馮姨也這樣說。
這些疑問,她已經在心裡翻來覆去地想了不少時候。她知道自己在慢慢長大。她記得那天杜滸說自己不再是小孩子了,說得很隱晦,可她也懂了。可他那天看著自己的眼神,卻是冷冰冰的,甚至有些厭惡。
她見杜滸不答,繼續問:“是不是女孩子長大了,就……不討人喜歡了?”
杜滸轉過身來,神情柔和,答道:“怎麼會?長大是好事。你爹孃若是看到你長這麼大了,定然會喜歡。”
“那為什麼一定要嫁走?待在家裡,就會讓人笑話?”
“女孩子大了,總是要嫁人的。”
她覺得他在繞圈子,不依不饒地問:“為什麼?”
“不為什麼。家家都是這樣的。”
她焦躁起來,一針見血地回應:“你也不知道,對不對?”
“我是說不出來,你要問道理,自己翻書去。”
“我不想嫁,可不可以?”
杜滸笑了:“你放心,我又不會胡亂給你做主。”
“我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不想以後去什麼開銀鋪的家裡、小吏的家裡……”
杜滸神色忽然有了一瞬間的凝重,點點頭,說:“馮姨只當你是個平民丫頭,她的話你別往心裡去。大都城裡,本來也沒有配得上你的人家。”
她心裡像被花貓抓撓般急,“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管配得上配不上,我就是不想……我不想嫁走……”
好不容易在這裡有了個溫暖舒適的小家,有一個讓她每天晚上都翹首盼他回來的人,豈是說放棄就能放棄的?為什麼非要搬進別人的家,和一群不認識的人住在一起,聽他們的話,守他們的規矩,說不定還會讓人刁難、欺負?
杜滸一臉好笑地看著她,“現在這麼著急盤算什麼!等過幾年,你要是還這麼想,再來跟我說。”他邊說邊邁出了門,“我去看看飯好了沒有。”
奉書不甘心地嘆了口氣,眼睜睜看著他關上門,聽他走遠了,立刻躡手躡腳跑到他的衣櫃前面,輕輕開啟來,把他剛疊好的衣服抽了出來。
*
她覺得自己必須有危機感了。師父雖然向自己保證,短期內不會給自己娶師孃,可像馮姨這樣,試圖給他牽線搭橋的,以後絕對不會少。他每天早上出門、晚上回家,走的這一路,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