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差不離兒,兩個從小一塊長大。那小子心雖野,到底聽姑娘的話,不怕受欺負。”阿耶說著,聲音裡含了歉疚:“就是對不住你,這輩子也沒能讓你做一回真正的母親。”
“說這些做什麼,莫非蕪姜不是咱們的女兒?可不許被她聽見這些生分的話。”
阿孃嗔噓,夫妻二人的聲音低下。阿耶說:“久不碰你,興許這一回一試就成了……”
動靜漸漸有些奇怪,蕪姜困倦起來。她想,就算不是拓烈,之後也會是族裡其他的男人。她想起拓烈殘破衣裳下被利爪劃出的血痕,那個野豹子一樣的傢伙,三天後她將要把他給的豹子收下,等他來會看見門前空空的柵欄。然後阿爹便有了過繼的女婿,受傷了的腰今後可以免去勞作。她和他也將會像阿孃和阿耶一樣,動靜奇奇怪怪。
蕪姜的心便亂。又想起了遠逝的母妃。
那高門大殿之外,母妃蹲在她的身旁,脂玉般的指尖滑過她幼粉的肌膚,極美的容顏怎生幾許看不懂的蒼澀。她撫著蕪姜的臉龐叮嚀,說著聽不懂的話——
“鳳儀,鳳儀,他年若有個男子肯待你勝過他生命,你方可以將自己交付於他。”
然後轉身站起,把兩扇高高的殿門闔上……再看見便只剩橫樑下一雙紅履飄過來又蕩過去。
“母妃——”
困惑之中入去了夢裡,那夢中冥冥靡靡,怎生得又回到了宮殿下。漆紅的盤龍大柱,冰涼的大理石磚,空空蕩蕩,腳步輕輕踏上去便聽見寂寞的迴音。
她躲在柱子後面打量,這昔日輝煌如今卻人去魂空的大殿。
忽然聽見聲音:“是鳳儀,你來了,快進來母妃看看。”召喚聲那般靈動悅耳,身影未尋見便已似看到了笑顏。
母妃。
蕪姜舉目向內看,那殿內光線朦朦朧朧,後來漸漸亮堂起來。看到母妃迤邐著宮裙坐在軟榻邊,正在向自己招手。
有些陌生,卻那麼美麗,吸引著人心向前。
蕪姜不由自主走過去:“你還活著嚒?”
“你來了,長成這樣大,和我年輕時候一模一樣。是有什麼煩心事嚒?為何我的公主蹙著眉頭不說話。”母妃不答,貪婪而愛憐地打量著她。依舊著那一身白衣,雙腿並垂在床前,裙下的鞋履紅紅鑲花,像鬼魅般生出妖鬱。
她伸出手要摸蕪姜的臉盤。這樣寂寞。
“這麼久了,你還一直在這裡嗎?”蕪姜抓起她的手覆在臉上。但那貼近的肌膚,卻不是活人的柔軟與死人的冰涼,卻像是一層薄膜,表面一刺破裡頭便江河海流。她的臉也青白,唇卻紅得不像樣。
蕪姜看得心惶,偷覷母妃的頸項,想看她上面是否還遺有勒痕。但她的手才碰上她的鎖骨,她卻忽然猛地扣住蕪姜的手腕,撕心裂肺地哽咽起來:“蕪姜,蕪姜,你要來救我,救你的母妃……”
多麼痛苦,悽美的臉容都因為這哭而猙獰了形狀。
啊!
蕪姜心口處只覺一瞬鈍痛,猛一下睜開了眼睛。
“蕪姜!蕪姜快來救駕!天下只有你能救我了——”窗外傳來少女誇張的呼喊,聲兒還沒落下,一襲明媚五彩褶裙就已經飛進。馬鞭在長桌一甩,一把就將蕪姜從床上拖了起來。
是妲安,頭人的寶貝女兒,大清早嚇出來她一場清夢。
☆、『第三回』榷場
妲安比蕪姜大一歲,今年十五了,她是純正的郝鄔族血統,個兒高,骨架豐滿,細長眉眼舞弄風情,高鼻薄唇笑出嫵媚,一個渾身充滿活力的胡人少女。
一臂把蕪姜從床上拖起來,就往外面拉,催著和她一塊兒去榷場採買東西。
蕪姜比她矮半頭,身板兒也明顯小一圈,夢醒得糊里糊塗,人也昏裡糊塗地被她拖著往外走。
買,妲安還能買些什麼呢,胭脂水粉荷包首飾,蕪姜才不急。
在缸裡舀了一勺清水洗淨臉,對著鏡子梳小辮。銅鏡被清晨的陽光打照朦朧,大概是因為做了一場夢,鏡子裡的姑娘眼窩兒有些青,容色略顯蒼白。蕪姜多看了自己一眼,覺得蒼白的樣子也蠻好看。
暈乎乎坐到桌邊,吃著阿孃留下的奶茶和烙餅。她邊吃妲安邊催。
族人居住的這一片草場叫做別雁坡,據說每年秋冬大雁都要從這裡飛過,在天空中排成長條,春天了又排成長條飛回來。離著別雁坡幾里地外有個榷場,逢三小市,逢七大集。妲安最愛看熱鬧,閒不住總要拖著蕪姜去逛,她漢話說得磕磕巴巴,最喜歡聽蕪姜和小商小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