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大人淡淡開口,“還有四物丸?”
“有,”易楚連忙回答,走到藥櫃前,拉開抽屜,取出只瓷瓶,倒了十粒出來。
“多來幾粒,這陣子我不在京都。”
不在京都?
易楚飛快地睃了他一眼,又倒出十粒,用桑皮紙包好,隔著檯面推了過去。
辛大人拿了藥,仍是站在臺面前,修長的手指輕輕敲著檯面,既不說走,也不開口。
易楚自然不敢攆他,也沒話可說,便拾起方才的醫書繼續看,眼對著醫書,腦子卻始終提著一根弦,根本看不進去。而鼻端縈繞著無休無止的艾草香,還有……一絲絲的血腥味?
易楚屏息深吸口氣,沒錯,是血腥味。
忍不住抬頭又瞧了辛大人一眼,看起來好好的,不像有傷的樣子。
辛大人捕捉到她的目光,問道:“怎麼?”
易楚猶豫下,才低聲答:“你身上有股血腥味。”
話出口,辛大人很快明白,他在詔獄待了一整天,身上自然少不了這種味道。不過,他已沖洗過,又換了衣衫,難道她也能聞出來?
果然長了只狗鼻子。
想了想,開口問道:“你爹呢?”
“出診了,”易楚應著,又補充,“就在二條衚衕,是個吃罌粟成癮的人,想必就快回來了。”
辛大人疑惑道:“罌粟怎麼吃,也能上癮?”
“聽說是罌粟結青苞的時節,在正午用針刺破外面的青皮,不能壞了裡面的硬皮,第二天一早,刺破的地方會流出津液來,用竹刀刮進瓷器裡,陰乾或者蒸乾製成膏子。說是暹羅或者南洋有賣的。”易楚又將陳馳上癮的慘狀說了說。
辛大人目光閃爍,突然肅然道:“取紙筆來。”
易楚不敢怠慢,將易郎中平常用的筆墨放到檯面上,另外燃了支蠟燭。
辛大人提著衣袖研墨。
易家的硯臺跟墨錠都是極平常的市井之物,研起來“吱吱”作響,有種凝澀感。辛大人皺眉,稍微用了點力,硯臺裡的清水很快染上了顏色。
辛大人提筆蘸墨,幾乎未加思索,“唰唰”在紙上寫了兩行密密麻麻的小字。待墨幹,將寫字的那半條紙裁了下來,捲成極小的卷,端起燭臺,用蠟油封住。接著,走到門口,口中打個唿哨。
不多時,有飛鳥悄無聲息地落在他掌心。
辛大人也不知用什麼法子,將紙卷掖在飛鳥翅膀底下,拍拍它的脊背。飛鳥展翅,悄無聲息地飛走了。
一系列動作如行雲流水,果斷利落。
易楚看得有些呆,又覺得自己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心裡莫名地恐慌。
直到飛鳥消失在夜空,辛大人才轉身回到屋裡,看了看靜默的易楚,掏出只荷包,扔在臺面上,“替我做身中衣,要細棉布的。”
易楚愕然,急忙拒絕,“我……”
“三日後,我來取。”不等易楚說完,辛大人已打斷她的話,揚長而去。
只留下目瞪口呆的易楚。
自己一個未出閣的女子,怎麼可能替不相干的年輕男子做衣衫,而且,還是做中衣。
這根本就是私相授受。
不,比私相授受還要嚴重!
易楚看著檯面上荷包發愁,本打算置之不理,又擔心父親回來問起,根本沒辦法解釋辛大人這荒唐透頂的要求。
辛大人既非她的父兄,又不是通家之好,更不是未來的夫君相公。
就是夫君,未成親前,也沒有做中衣的理兒。
易楚不打算替他做,辛大人就是個瘋子。
提心吊膽地過了兩天。
第三天一早,易楚便有些心神不定,對著西天拜了好幾拜,又在觀音像前上了三炷香才覺得安生點。
好在一天無事,夜裡,易楚陪父親在醫館煎了兩副藥,直到亥時才回屋。
剛踏進房間,就聞到淡淡的艾草香味,緊接著,一雙有力的手捂住她的口鼻,堵住了她幾欲出口的尖叫。
易楚認命地放棄了掙扎,辛大人鬆開她,兩人在黑暗裡相向而立。
靜默裡,易楚聽到父親的腳步聲,從醫館走到正房,又聽到“吱呀”的門開聲,是易齊出來倒了洗腳水。
終於,外面慢慢歸於平靜。
辛大人才冷聲問:“衣服呢?”聲音是透骨的冷。
易楚硬著頭皮掏出那隻荷包,“這還給你,我不給男人做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