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遠侯府派來的車是輛普通的黑漆平頭車,並沒有獅子頭繡帶等象徵身份的裝飾,但車頭寫著“林”字,還印了威遠侯府的徽記。
車體雖普通,裡面卻很寬敞,足能坐五六人。長椅上鋪著厚墊子,墊子上覆搭著半舊的墨綠色彈墨倚袱,兩側是同色的彈墨靠枕,上面繡著粉白色的梅花,很雅緻。
窗簾是厚重的織毛緞,將寒風盡數遮擋在車窗外。
易楚暗想,若是醫館也能掛上這種門簾,父親就不至於受凍了。
醫館地方大,來往的人又多,門開開關關,半點熱氣存不住,只能靠火盆。可火盆放多了,木炭的煙燻很濃,待久了又嗆得慌。
沒辦法,易郎中只能靠多穿衣服來禦寒。
馬車緩緩前行,竟是出人意外的穩當,便是易楚頭一次乘車也沒有感到絲毫不適。
車伕是個四十左右歲的中年人,面板黝黑,長著副忠厚老實相,讓人一看就覺得可信。
畫屏見易楚注意到車伕,解釋道:“是黃師傅,曾經跟隨老侯爺平過苗亂,因腿上受了傷幹不動,就留在府裡趕車。從過軍的人手勁下,又熟悉馬性,車趕得很穩。不單是他,府裡的幾個車伕的趕車技術都相當得好,尤其是專門替夫人駕車的薛師傅,再怎麼顛簸的路,放在臺面上的茶也紋絲不動。”
這似乎有點太誇張了,易楚頗不以為然,不過自己沒見識過也不好質疑,再說也不能拂了畫屏的興致。
此時雪未完全化淨,路上泥濘不堪,又溼又滑,相比下雪時更難走。黃師傅小心地控制著馬車,既要走得快當,又得避免馬車濺起汙泥弄髒行人的衣衫。
易楚對林家頓生好感,都說從下人的舉止能看出一個家族的品行,若非威遠侯約束管教,車伕未必會如此謹慎。
易家位於阜財坊,林家位於澄清坊,中間隔著皇城。
經過長安街能看到皇城,易楚稍稍掀起車簾往外張望,畫屏也湊上前,指點著,“進去承天門是端門,兩旁是六科直房,再往裡就是午門,昨天這邊還開著門,經過搜身就能進去看兩眼。可惜你沒福氣,不能親眼看看,”說到此,似乎想起什麼,尷尬道,“其實我也沒進去,咱們女兒家哪能隨便讓人搜身。是黃師傅看過後說的。”
易楚想想也是,平常女孩子再怎麼膽大或者好奇也不會想看看牆頭掛著的屍體。若是黃師傅還有可能,他是行伍出身,一眼就能看出受沒受過刑。
兩人說說笑笑,馬車駛過東長安街正要往北轉,迎面跑來三四個幼童,頭前的是個乞兒模樣,手裡抓著兩隻包子,後面三個衣著倒齊整,呼喝著追趕乞兒。
黃師傅連忙打馬躲避,幼童擦著車邊跑過,馬躲閃時不提防踏進水坑,不巧正有人走過,濺了滿身泥水。
黃師傅安撫好馬,正要賠禮,那人已罵罵咧咧起來,“怎麼趕車的?沒長眼睛,小爺今兒剛換的衣衫被糟踐了,賠錢。”
透過窗簾的縫隙,易楚看到路旁站的那人,中等個頭,生得唇紅齒白看上去很斯文,只一雙眼睛骨碌碌地透著幾分流氣。穿一身草綠色的長衫,衫子應該新的,不過是府綢的,比不得杭綢或者潞綢名貴。易楚粗略估計,做這一身長衫連工帶料不超過八分銀子。
顯然黃師傅也是這樣認為,從懷裡掏出個一兩的銀錁子,“公子,對不住,小的並非有意,實因躲避幾個孩童……”
“一兩銀子,奶奶的,你打發要飯的?”那人劈手打掉銀錁子,扯著前襟,“瞧瞧,睜大你的狗眼好好瞧瞧,這是上好的印花府綢,沒二十兩做不出來。”
黃師傅顯然不想惹事,陪著笑臉道:“公子言過其實了,從青州府來的最好的府綢不過二兩銀子一匹……”
“爺說二十兩就二十兩,少一分不行。”那人蠻橫地打斷黃師傅的話。
黃師傅笑道:“我一個車伕身上哪有這許多銀兩,不如我回府湊一湊,公子去威遠侯府找姓黃的車伕,就是小的。”
“威遠侯府?少拿侯府壓人,”那人乜斜著眼睛上下打量黃師傅,見他是個老實的,突然問道,“你知小爺是誰?”
“小的愚鈍,不認識公子。”
那人輕蔑地“哼”一聲,“那就好,趕緊給銀子,不給不讓過。”
畫屏皺眉,可也不願多事,取出荷包開啟,見裡面只一個五兩的銀錠子,還有些許碎銀銅板,加起來也只七兩多。易楚更是可憐,身上只有半吊銅錢。
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畫屏心一橫擼下腕上的銀鐲子,掀開車簾便要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