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夫人瞧著穆清不答,以為這位蜀國公主嫌棄自個兒模樣粗鄙,小聲道:“我從前是個鄉野丫頭,模樣恐入不了夫人的眼,唐突了。”
穆清聽聞“鄉野丫頭”四字,驀地抬頭,回想了方才那位夫人所說,小心答道:“夫人不必如此客氣,說起來還是我初來乍到,不懂這裡的規矩,方才理應同夫人問好的。”
誰曾經不是個鄉野丫頭呢。
那夫人瞧著穆清神色一派和氣,口中話語也是清麗悅耳,不覺有些親近,隨即側身坐在穆清身邊,便絮絮同穆清交談起來。
穆清本是極煩這些女眷往來的,但知曉了眼前這位絮絮說這話的便是輔國大將軍威銜之妻胡氏之後,便生出了一絲同病相憐之感。
原來不同於鎮威侯府得祖上蔭佑,威銜是貨真價實從一介無名小卒一路攢軍功才成為當今的正二品輔國大將軍。胡氏是威銜的糟糠之妻,跟著威銜一路走來,二人感情非尋常夫妻能比。此番若非戰事吃緊,明安帝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將鎮威侯從洞房裡提出來,又同時點了威銜一齊出徵的。胡氏聽聞鎮威將軍府上的昏禮被戰事衝了,當下便明白了此役非同尋常,自個兒心中也比慣常更為不安。
胡氏擔心威銜的安危兩月有餘,只希望日日在家唸佛求平安,此時又有什麼勞什子中秋宴,往年只需至東宮赴個宴,今日卻要大老遠跑來別莊赴宴,心中情狀更是難以言明。
穆清聞言按住胡氏的手,也不言語。宋修遠與她雖頂了個夫妻的名頭,但實在沒有什麼交情,對於胡氏的心切,她自然無法感同身受。只不過這兩月,她都一直暗暗盼著宋修遠能夠平安,只有他安好,她才能在郢城,在夏國好好活下去。
那廂胡氏見穆清沉默著,神色晦暗不明,只當她也擔心自個兒丈夫的安危;又見自己的手被她輕輕攏著,那瘦削的手白白淨淨,掌心很小,幾乎攏不住她有些泛黃的大手,卻讓她無端地靜了下來。胡氏心想,人家到底是個公主,動靜得宜,舉止間盡是風度,連帶著那張漂亮的臉蛋,泛著些許端莊之色,瞧著也讓人心安;又想到自己心切焦急的模樣,便有些自行慚愧。
這時候高處傳來了一陣笑聲:“我來遲了,叫各位夫人娘子久等了。”
這個太子妃,還是同兩月前穆清在清寧宮裡見著的時候一樣耀眼奪目,明明遲了,卻依舊那麼理所當然。亭下的各府女眷哪敢說太子妃的不是,皆起身行了禮,連聲道不敢。
太子妃又笑了,單刀半翻髻上的雲鳳紋金步搖隨著她的一顰一笑晃出了好看的弧度。太子妃請各府女眷落了座,命一旁的宮娥準備吃食,又道:“我入東宮雖已五年,邀各位夫人娘子至偃月行宮小敘卻是頭一遭,這裡距郢城遠些,勞煩各位顛簸半日,因而想著怎麼樣也要將中秋宴做得合各位心意才可,這才想了幾個投巧法子。方才各位入別莊時從宮娥手中選的花上均對應了今個兒的座次,少了品階,咱們今日便不拘禮,趁著好天氣開開心心賞月,替雁門將士祈福。”
這番話說完,穆清瞧著邊上的胡氏彷彿偷偷拭了把淚,又瞧著身前宮娥剛布上來的吃食,心思複雜。
按照海棠的解釋,行宮的中秋宴已是棄繁從簡了,卻仍奢侈得不行。穆清不禁想到了自己的阿姆,自己的兄長,從前身邊的所有人,甚至想到了宋修遠,想到了遠在雁門的兒郎將士,想到了戰地的平民百姓,不知這個時候這些人又在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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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宴在各府女眷陪著太子妃說笑的細細話語聲與別緻的吃食中過去。月上中天的時候,宮娥撤了案几上的吃食,端了茶水出來。
“盡是吃喝也是無趣得緊,我方才說的幾個有趣法子,依花入座是其一,”太子妃抿了口茶,繼續用她那甜糯的聲音說道,“這其二,我想著此處地形巧妙,倒不如效仿前朝文人墨客的曲水流觴,倒也暢快有趣。”
自然無人異議。
穆清靜靜坐於下首,心中微微不安。
曲水流觴,飲酒賦詩;然而於詩詞歌賦一道,她卻是一塊榆木。無端想起清寧宮裡太子妃言語間的不屑與諷刺,穆清忽然覺得,這場中秋宴恐不會這般平靜地過去。至少,於她而言是如此。
果不其然,太子妃的下一句話直指穆清。
“穆清公主,你瞧著如何?”
☆、佼人
“穆清公主,你瞧著如何?”
太子妃的這一句話讓在座的女眷霎時止了談笑,齊刷刷望向穆清的方向。
穆清微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