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因著海禁重開,見天往杜府湊的人家不知凡幾。
杜振熙不再細究,壓陣走在最後,帶著竹開等剩餘人等登車回府,只是沒想到,那婦人第二天就再次出現在她面前。
“那是哪家的下人?”杜振熙幾步走下花廳臺階,問帶路的門房小廝,“這是去二門?”
她悶頭處理了半上午碼頭船隊的
瑣事,用過茶點後出花廳透氣,正見昨晚那婦人由門房小廝引著,轉交給二門的婆子,正往後院裡帶。
這樣巧的事,她少不得多問一句。
“回七少的話,正是往二門去清和院,求見老太太的。”門房小廝年紀尚輕,即便做老了差事,年月也不長,倒是不知那婦人的底細,只如實道,“報的是官學蘇先生的名號。是蘇先生髮妻蘇太太身邊的蘇媽媽。”
蘇媽媽?
蘇家?
聯想到昨晚蘇媽媽古怪的行為,以及徑自登門求見江氏的作派,可見此蘇家只能是彼蘇家。
杜振熙睜大眼睛。
下人不會自降主家身份,報的是官學的名號,蘇先生的髮妻也從夫人變成了太太,也就是說陸念稚的座師一家不僅回了廣羊府,蘇先生還重新入了官學做先生?
做了近十年的京官呢?
當年蘇家和杜府走得近的時候,她才五六歲,正苦哈哈地在陸念稚膝下啟蒙讀書,就算見過蘇家人,也無心去記個管事媽媽的臉。
至於蘇小姐,她只有個模糊到不成型的印象。
杜振熙一時錯愕,不由自主的回頭,卻再看不見蘇媽媽消失在二門後的身影。
江氏亦是錯愕,沒想到蘇家這麼快就找上門來,她和江媽媽對視一眼,咂舌道,“我都這把年紀了,眼神怎麼還這麼好?”
她寧願自己老眼昏花,真個看錯了,省得大好天光還要費事應付蘇家人。
“來者是客。總不能直接打出去。”江媽媽意味深長道,“左右好好招待就是了。”
江氏同樣笑得意味深長,擺手道,“請進來吧。”
蘇媽媽跟著江媽媽跨進清和院堂屋,本還因順利求見而放鬆的心,不一時就漸漸沉了下去。
她是代蘇太太來送拜帖的。
江氏倒是接了拜帖,卻只禮貌性的開啟瞧一眼就丟在了一旁,而江媽媽待她處處周到,又是奉茶又是看座,沒有半句和舊事有關的冷嘲熱諷,說完天氣說風土人情、年節熱鬧,偏不問蘇家半個字。
她倒寧願江氏給她冷臉,寧願江媽媽代主開口,翻出當年蘇家悔婚的事,指桑罵槐的慢待她。
這樣客客氣氣的招待她,彷彿她就是個上門打秋風的窮親戚,或是來串門攀關係的不相干人等。
當年的事鬧得不太好看,杜府大夫人的離世,有一多半是被蘇家氣的,兩家關係曾一度劍拔弩張。
而現在,杜府越有禮,就代表越沒脾氣。
只有不在乎了,才會這樣無所謂,權當她是尋常客人相待。
無怨無恨,只剩漫不經心的無視。
蘇家在杜家人眼中,已經什麼都不是。
這比直接將她打出門去,更叫人覺得顏面難存。
蘇媽媽頓覺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打了臉。
她幾乎不敢想,如果昨晚在燈會真“偶遇”杜家人上前搭話,眾目睽睽之下她要如何下臺。
後知後覺的觀感越加叫她如坐針氈,她慌忙站起身來,險些帶倒的杌子發出輕磕聲,嗚咽聲隨之漏出嘴角,“老太太不計前嫌,還肯這樣善待老奴,實在叫老奴臉紅。老爺和太太、大小姐知曉了,必定也是即羞愧,又感激。
老太太,當年是我們太太愛女心切,一時受人蒙
蔽哄騙,才會稀裡糊塗的為大小姐另定親事。這些年來太太每每想起,都覺得對不起貴府,對不起陸四爺。
不說大小姐背地裡流過多少淚,只說老爺,騎虎難下之餘又氣又悔,不知怨怪過太太多少次。如今老爺辭官回鄉,得同僚友人看重,重回官學教書,只想能彌補當年錯誤,求得貴府原諒……”
江媽媽沒想到蘇媽媽說哭就哭,細看蘇媽媽通紅的臉乾嚎不掉淚,多半是羞的不是悲的。
當年蘇太太鬧婚變,派來杜府說項的也是這位蘇媽媽,這副唱唸做打的本事倒是寶刀未老。
通篇賣慘,唯有一句話說對了。
江氏確實不計前嫌。
陸念稚好好的,杜府好好的,誰還有空去計較陳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