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的鬼眼,冷漠地圍觀著這個不知所措的女人。她堅持了那麼久,從五郎離京到現在,一個多月了,她不曾有一句話抬高過聲音,不曾露出過一絲一毫脆弱的表情,即使是知道五郎重傷昏迷之後,也只是冷靜地計劃著如何讓太上皇歸位罷了——
她一直是那麼地理智,因為她知道發瘋根本沒有用。
既不能讓千里之外的五郎醒來,也不能讓二十萬叛軍一夕消失。
可是今夜……今夜,她真的,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啊……
那嘈雜的人語不知何時竟已遠去了,她扶著身邊的樹幹,驀然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身子卑微地躬下,五臟六腑好像都被一把鋒銳的剪刀鉸成了碎片,她捂住口,竟忍不住好一陣乾嘔。
沒有人會看見的,阿染。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個溫柔的聲音在撫慰著她:
這裡伸手不見五指,連月光都無法照到,你若想哭,便流淚吧;你若想死,便舉刀吧。
她的身子一點點地軟了下去,倚靠著那棵枝葉繁茂的大樹頹然坐倒,將臉龐埋進了手掌之中,許久,卻沒有發出一聲嗚咽。
已經九年了。
九年,他們的生命裡不曾容下過比彼此更重要的人。
可是,他們卻把這九年的漫漫的時光,都浪費在了什麼地方啊?他們互相追逐,互相戲弄,互相刺探,互相依賴,卻從來不敢當真地交底。好像害怕一旦將那些話說出了口,自己就再也沒有了轉身離開的餘地。
可到了今日她才發現,如果——如果他當真死了,那麼她最後悔的事,便是——她從來不曾告訴他,她愛他。
就算這愛是黑暗而絕望的,就算這愛將永世沉淪於地獄火海,就算這愛滿布著傷痕。
那也是愛。
“五郎……”她壓抑著自己的聲音,卻聽見風吹樹葉沙沙作響,宛如柔軟地應和著她的歌吟,“我不走……我等你回來,我還有話同你說。”
她終於,放任自己的感情在這無人目睹的地方,放肆地衝垮了理智的堤防。
***
武成元年三月初三,陝州城破,幼帝暴崩於承香殿。太上皇詔以淮陽王監國,撤龍武、神武、神威三軍副使,前線陳留王加銜羽林大將軍,增二路援兵赴潼關馳援國難,奉羽林大將軍號令。
☆、第164章
第164章——大逆不道
(一)
段雲琅不知自己是從何時開始做夢的。
在夢境開始之前,他彷彿一直在深水之底沉睡,耳畔聽不見一點聲音,眼前看不見一絲光亮,所有曾經疼痛過的地方都被妥善地包裹好了,他變成了一具麻木的屍體。
段雲琅原本以為自己若當真死了,一定會念著阿染的名字,腦海中只有阿染的臉;他還一直記得阿染的生辰,也不知道自己睡過了沒有?她過去的生辰他也不曾好好陪伴過她,他原沒料到自己今後都沒有機會了。
他想,這樣的自己,看起來真是既體面,又苦情,一定能讓那個女人後悔一輩子,難受一輩子,這樣他在地底下都會開心得笑出聲來——
可是真到了這樣的時刻,他卻發現,不是這樣的。
人的一生,若是行了太多的路,看了太多的風景,遇見了太多的人,那麼難免,在回首往事的時刻,會很難揀選出對他而言最重要的東西。
他的確看見了阿染,可阿染卻僅只是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就匆匆離開了。他不知道她是從哪裡出現的,也不知道她將要去哪裡,一片虛空之中他本想喊她,卻又住了口。
她不記得他了嗎?
那也好。
她若不記得他了,他又何必求她?
他發覺自己也不想看到她痛苦的。他發覺這樣的結局其實是最好,她毫不留戀地離去,他心安理得地閉嘴,所有的折磨一筆勾銷,誰也不曾欠了誰。
然後,他就看見了很多人。
他的父皇,他的母妃,他的阿公,他的兄弟,還有□□母、劉垂文和鵲兒,還有程秉國、顏粲,甚至高仲甫、錢守靜……他的記憶好像變成了一片亂糟糟的草地,什麼人都可以來踩上一腳,什麼人都可以。
他的生命裡來來往往那麼多的過客,他們肆無忌憚,他們容光煥發,但是他們都不記得他。
他的朋友,他的敵人,統統不記得他。
漸漸地他也就不知道自己還記不記得自己。很久以前,在某些絕望的日子裡,他曾經懷想過後世的史官將如何記載他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