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55部分

她在他身邊坐下,抬起頭。

今晚沒有月亮,天邊是慘淡堆積的層雲,雲下是黑黢黢的宮殿,巍峨迤邐到無窮遠的地方。院中的夾竹桃已將落了,樹下散著過早凋零的花瓣,夜色裡看不出亂紅,只聽見風將落花墜葉簌簌吹動的聲音。

“是誰幹的?”

過了很久,殷染才發問。

鍾北里搖了搖頭,舉起酒罈子對著嘴喝下一大口,才哐啷放下,道:“她這幾日都有些古怪,太皇太后沒了,她有些心事,不肯同我說。”

殷染頓了頓,“她今日去了哪裡,這是可以查出來的。太皇太后的死,五——五殿下也在查,總歸有些蹊蹺。天理昭昭,該是誰的罪就是誰的罪,誰都逃不過。”

鍾北里一手撐著頭,轉頭看向她。興許是死亡的衝擊太過猛烈,過去面對著這個女人時心中總會騰湧的慾念與痛苦,此刻全都淡了,而化作一片朦朧的血色。

他知道這就是嚴鵲兒最聰明的地方了。

她一句話也不必說,就已讓他永遠記住了她,永遠記住了自己還欠她一個承諾,一個再也不可能履行的承諾。

昏沉的夜色下,殷染的一雙眸子幽沉似海,不知想到了什麼,聲音也低了下去:“我過去還懷疑過鵲兒……她六歲入宮先去了少陽院,卻與我說她一早就伺候著太皇太后……現在我才明白,她是太謹慎了。”

太謹慎的人,往往連朋友都難找,更何況愛人呢?

在宮裡呆了十多年的嚴鵲兒,晦暗地活著,又晦暗地死了。誰會在乎她眼中曾經有過怎樣的光亮,她心中曾經有過哪一個人?

鍾北里將一整壇酒都喝完了,才站起來,徑自回屋裡將鵲兒的屍體抱起來。殷染站在門邊看著他動作,問:“你要帶她去哪裡?”

“帶她回家。”他道,“我答允了她的。再不走,天就要亮了。”

☆、第112章

第112章——緣法(一)

鍾北里那一夜抱著鵲兒屍體離開之後,便沒有再回來過。《 殷染去興慶宮打聽了一下,郭熾說鍾北里已掛職離宮了。

不知他是不是把鵲兒帶回了家?可殷染自己卻也不知道鵲兒的家究竟在哪裡。

殷染每每念及鵲兒咽喉上那一道血口子,總是心中發痛,想去查,卻無從下手。只是在大明宮建福門的名籍上偷看到了鵲兒的名字,猜想鵲兒那一日是去了大明宮,再來到掖庭宮的,可她為什麼要去大明宮?她又是在何處遇害?

一團亂麻之中,殷染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段五郎。

如果有他在,一切會不會好很多?

顛來倒去地,她又開始做噩夢了。

壓抑的宮牆內,深夜裡總能聞見女子幽幽的哭聲。像有什麼東西堵住了她的喉嚨,那哭聲斷斷續續,令人窒悶。她忍不住想逃離,身周卻蔓生出一片濃霧,她撥不開,只能拔足在濃霧中狂奔……她什麼也看不見,只有那悲哀到極處的哭聲始終縈繞在她耳畔……

“你今日讀了什麼書?”

一個脆生生的孩童聲音響起,似極陌生、又似極熟悉。她不禁怔住,抬眼望去,卻在那繚亂人眼的濃霧之中,看見了一扇小窗。

彷彿是懸浮在時空之中的一扇小窗,窗邊還垂下柔軟的柳條,在此之外,仍是濃霧。

窗內的紅影似有若無,隔著柳綿的,是一個身量還不到窗臺高的小孩。

還未等她反應過來,窗內的人已答話:“《春秋》,你讀過麼?”

小孩似乎被難住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道:“沒讀過,你給我講講吧。”

窗內的女孩自己也不過十六歲,想了半天,才道:“我今日讀到襄公二十九年,‘閽弒吳子餘祭’。《公羊傳》上說:‘閽者何?門人也,刑人也。刑人則曷為謂之閽?刑人非其人也。君子不近刑人,近刑人則輕死之道也。’”1

小孩聽了,卻沉默下去,半晌才道:“這是在說宦官麼?”

不知為何,殷染覺得這小孩的聲音有些發顫。

女孩點了點頭,“宦官都是刑餘之人,君子不該親近他們。”

“可劉嗣貞就很好。”小孩頓了頓,又道,“劉垂文也很好。”

女孩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糾結:“那大約,宦官也有好人,有壞人吧……你看這個宦官,他就殺了自己的主子,這就不是好宦官。”

“那我如何知道他們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小孩似乎有些煩躁了,“總不能等到他們都把我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