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又想了很久,才沉穩地道:“你也不必區分誰好誰壞,只要提防住那些有權力的。有權力的人才會害人。”
“我知道了。”小孩的聲音忽然間低了下去,“我知道,他們已將我母妃害死了。”
然後,便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殷染在一旁聽著,只覺出一種深深的無奈:自己固然是書讀得多些,可那小太子卻是自幼從權利場上掙扎著過來的,他或許說不出什麼“君子不近刑人”的大道理,但他做的事情,卻比自己動真格多了。
這樣一來,她頓時又想到,下回段五來時,她一定要將鵲兒的事情告訴他……
如果還有下回的話。
場景忽而變幻,到了暮春時節,滿城煙柳,那濃霧又漸漸瀰漫上來。殷染連忙眨了眨眼睛,卻見那小太子好似長高了些許,在窗下踮著腳,拼命往裡頭張望——
“你,”他的聲音奇特地變化著,又有孩童的稚嫩,又帶出了少年的清朗,偏偏還是羞澀的,逗弄得人心發癢,“你讓我看一眼,好不好?”
殷染的一顆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上:她記得很清楚,當初的自己,並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也不知在這夢境裡……自己是不是還會同記憶裡一樣?
她也說不明白,不過就是一眼而已,難道能改變什麼嗎?恐怕不能的,她的母親依舊會死,她依舊要入宮,而她與他,依舊會陷入如今這樣不死不活的境地……
可是她卻偏偏,忍不住地想回頭,回頭去看看他年少時的模樣。
回頭去看看,自己所不曾見過的,那個孩提時代的段五,是如何滿心依賴地望著自己的身影。
於是,她轉過了身來……
***
“——咚!”
殷染猛地坐起了身,因用力過急,額頭撞到了床欄,好大一聲悶響。
她伸手摸了摸,又使勁眨了眨眼,眼前漆黑一片,只那窗外透入一點微光,似是極遠處散發的微茫燭火,並不能給她多少慰藉。
黑暗之中,夢境裡的那張臉,似乎又漸漸地浮凸了出來……
那是段五的臉。
卻是已長大成人的段五,輪廓深邃,眉眼風流。
然而,滿頭滿臉,都是鮮血。自他那挺闊的額頭上流下來,濃稠溼膩,散發著腐朽的腥味……
殷染髮了一陣子呆,突然側頭過去,抓著床欄對地上一陣乾嘔。她見過了那麼多的鮮血了,母親的,殷衡的,鵲兒的,可是從沒有哪一次,像這一次在夢裡所見的這麼真實,這麼令她心悸。
初秋的寒意滲進門戶裡來,又緩慢地爬上了她的手足。
她從沒有……從沒有像此刻這樣地想他。
太皇太后崩殂的那一夜,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她還記得很清楚。絕望的,甚或有些惱怒的厭惡。可是她現在顧不了那麼多了,她想他,她擔憂他,哪怕他恨自己也好,她一定要去見他……
如是想著,她立刻下了床,披上衣衫的時候發現自己在夢中驚出了一身冷汗,卻顧不得,奔過去嘩啦開啟了門——
門外竟然立了一個人!
殷染頓時駭得三魂去了六魄,當即關門,卻被一雙削瘦的手死死扒住了門框。
殷染慌了神了,狠命去合那門扇,那人卻開了口:“殷娘子……是我,是我!”
這聲音低沉而頹喪,卻有些熟悉,殷染下意識鬆了手,那人卻立刻滑肩而入,殷染當即後退數步,抬頭再看,愣住了。
“離……離非?”
眼前這人,細眉彎眼,正是那教坊司中匆匆數面之緣的離非,只是太久沒見,這人竟已瘦成了皮包骨頭,神容倦怠,雙眼蒙著一層淡淡的烏青,望過來時,眼神底裡透著令人窒息的悲傷。
他穿的是宮內小廝的衣服,顯是混進來的。
“殷娘子,我找不到別人了……我只能來找您。”他低聲道。
殷染聽得摸不著頭腦:“什麼?”
“求您……”他抬起頭來,“求您救救戚冰!”
作者有話要說: 1“閽弒吳子餘祭”——宦官弒殺了吳王餘祭。《春秋》寫“吳子”“楚子”(“子爵”之“子”),強調宗法等級秩序,實際就是“吳王”“楚王”。
“閽者何?門人也,刑人也。刑人則曷為謂之閽?刑人非其人也。君子不近刑人,近刑人則輕死之道也。”——“閽”是什麼?是守門的人,是受過刑的人。受過刑的人為什麼要稱為“閽”?因為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