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還陷於暮春的燥熱,心卻已浸入深冬的水底。
“你已經毀了我一個兒子。”
“休想再毀掉第二個。”
玲瓏走入來時,見一地茶水淋漓,案上茶具凌亂,小小驚呼一聲,趕忙過來收拾,一邊小心翼翼地問道:“陛下沒答應麼?”
許賢妃狠命閉了閉眼。“他看出來了。”
玲瓏一怔,“看出來了?”
“他那麼恨安婕妤,卻要護著她的兒子。”許賢妃一聲冷笑,“我阿姊的算盤,竟然打對了一半。”
玲瓏越聽越糊塗,“陛下怎麼會護著淮陽王?他煩他還來不及。”
“他還有幾個兒子呢?”許賢妃的笑容竟有幾分慘烈了,“他讓這個兒子去守三年喪,右羽林給誰管?六部由誰制轄?還有……他讓這個兒子去守三年喪,那他要何時才能抱上孫子?!”
許賢妃的語氣尖刻,也不知是嘲諷還是自棄,聽得玲瓏整個被嚇住,收拾完了以後便立即請安退下。
許賢妃又靜了許久,才慢慢道:“他不愛我。”
一片死寂,無人回答。
***
據聞,安婕妤入殮之時,右手緊握成拳,服侍的內官使勁去掰也掰不開,無奈之下求助淮陽王,淮陽王伸手輕拂,那拳頭便無力地張開了,裡面攥著的,卻是一隻酒杯。
一隻忍冬紋金帶把杯,是北地胡人傳來的樣式,精巧奇特,但並不貴重,胡姬酒肆裡常見的。這隻酒杯已陳舊了,金邊已磨得沒了光澤,卻仍是乾乾淨淨,未見酒垢,似乎從未當真盛過酒。
據聞,淮陽王盯著那酒杯,眼神像一隻吃人的獸。
然後他突然抓過它,便往清思殿奔去。
據聞,淮陽王在清思殿裡和聖人大吵一架,其結果如何,無人知曉。
長安城裡的好事者,議論著皇城天家裡一樁樁光怪陸離的事情,其實也脫不開利益人心。只是說著說著,便要搖頭嘆息,嘆聖人分明溫和慈善、仁厚優容,卻為什麼沒有一個真心的愛人,也沒有一個聽話的孩子。
只有他自己,孤獨的一個人,站在這世間最高、也最寒冷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心塞……明天放段五。你們還記得他被怎樣了吧……
☆、第95章
第95章——兩處沉吟(一)
“嘩啦——”
一盆冷水兜頭潑下。‘‘
段雲琅緊緊閉了眼,待那冷水漸漸滲透了全身,才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氣。
“睜開眼睛,看清楚。”陰冷的聲音,彷彿是從地底下爬上來的,“殿下當初叫人來打我時,可是硬氣得很吶。”
段雲琅睜開眼,水漬淋漓的視線裡,一個人逆光坐著,身軀畏葸地縮在椅上,眼睛卻尖利得像兩把刀子。
這就是殷衡了。
段雲琅看見他,便要想起他將阿染關在房間裡欺負的樣子,一咬牙轉過頭去。四月的天了,空氣柔軟而潮溼,這個陰暗的房間不知是在何處,光線都是慘白而平直的。段雲琅想站起來,手腳卻俱是一痛,這才發現自己雙手雙腳竟然都被鐵鐐拴住了。
“這是大理寺的刑具。”他看了一眼便平靜地道,“你對宗室子弟濫用私刑,是謀逆大罪。”
殷衡笑笑,“殿下倒是好眼力,只是此處不是大理寺。”
“你不在乎謀逆,你家人也不在乎嗎?”段雲琅全沒把他的話聽入耳裡,“還是說許國公和昭信君當真有通天的能耐,連這都能掩蓋過去?”
殷衡陰笑道:“真是奇了怪了,此時此地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曉,怎麼還需要掩蓋呢?我將你帶到這個地方來,給你上了大理寺的鐐銬,我就沒想過放你出去。”
段雲琅皺起眉頭,“你想要什麼?”
他這樣直接打暈了他鎖起來,總得有所求吧?
“我想要什麼?”殷衡卻睜大眼睛道,“我想要你死呀。”
段雲琅發現自己所面對的這個殷衡,已經有些不正常了。他不能用正常的威逼利誘去對付他。
殷衡抓他是為了洩憤,而洩憤是必得殺他……用大理寺的鐐銬,來日若自己的屍首被發現,他一個戶部員外郎,自是一點干係也沒有的。
然而……這是何地呢?
“你殺我也罷,”他竟也笑笑,“你的腿好不了。”
殷衡的神色突然變得兇惡,彎腰抓住了他的衣領,冷冷地道:“我恨你的還不止這一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