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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回來,撐著樹幹站起身,道:“我腳底有傷,裂了,疼。”

他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好像非要從中挖出些陳舊的意味來,可她竟全都掩飾下了,分毫訊息也不透露給他,他的語氣於是變硬了:“疼就該上藥,好好治了。這樣貼著冰,不疼了,便以為好了?”

她笑笑,“可不是麼,殿下說的有理。”

她繞過他,往回走,腳步頗滯澀,積雪濡溼的草地幾次險些絆倒她。忽然肋下加了一隻臂膀,是他攙住了她,她驚得往後跌出半步,臉色煞白道:“殿下請自重!”

他輕笑道:“你心裡清楚得很,還裝什麼傻?”

她將那溼漉漉的眼睛死死盯著他,夕陽的輝光投在那眼底,冷成了一片碎金。她說:“我當年並不曾對不起殿下。”

他的眸光一黯。

她終於說了,她將當年的事情扯出來說了。

他毫無歡喜,亦絕不輕鬆。

“好端端的,提那些作甚?”他沉默半晌,俄而吐出輕飄飄的一口氣,“我早都忘了,偏你記得卻緊。”

☆、第8章 隔夜香(一)

段雲琅後來想,他那一日,若是沒有回頭再“走上一走”,或許一切麻煩事都不會有了。

或者,當她說出當年的事情時,他便坦率認了,不要說“我早都忘了”這樣的話,或許一切傷心事都不會有了。

可是少年脾性,總要賭一口氣。有時是他賭贏了,有時是她賭贏了,最後他發現,他們兩個,誰都沒有能贏。

時光的重壓下,所有人都是輸家。

他們究竟是何時開始糾纏在一起的?是去年六月的那個大雨夜嗎?不,也許是更早以前。也許是當他還是一個紈絝小太子的時候,偷溜到秘書省去扒拉著官舍的窗,看見那個似有若無的柔軟杏紅的影子的時候——

他就已萬劫不復。

***

那時他才十三歲,還是幼童的年紀。

這樣的年歲,彷彿一切的任性妄為都可以被一句“頑童無知”所寬宥。他在一個個幽暗的清晨或黃昏溜出少陽院,在大明宮的千門萬戶間徘徊逡巡,他知道他的母妃再也不會在他身後安靜地等他歸去。

五年了,母妃死了五年了。

宮裡的女人都說,太子是個沒心沒肺沒臉沒皮的孩子,顏德妃在的時候他不盡孝,顏德妃死了以後他還貪玩,雖則偶爾見他獨個在顏德妃生前最愛的百草庭中流連,可是那又有什麼用呢?

說得沒錯啊。他問自己。

那又有什麼用呢?

橫豎太陽還是東昇西落,橫豎大明宮不會塌,曲江水不會倒流,而他每日裡穿的衣裳都不能透出分毫的悲傷reads;'綜英美劇'躍動的靈魂。

他就是這樣一個無藥可救的孩子。

這個無藥可救的十三歲的孩子,在一個爛漫的春日裡,在秘書省窗外的柳蔭下,遇見了一個人。

一個女人。

“你為何不讓我見見你的模樣?”

“我阿家說,女孩子不興給外面男人瞧的。”

“你真聽你阿家的話。”

“難道你不聽?”

“我阿家死了。”

那少女不再說話了。他趴在窗沿上望過去,只看見她的側影,長髮掩了她的臉容,只露出尖尖的下頜與纖白的頸,像傳說中的狐狸精。她的襦裙是嬌豔的杏紅,衣料貼著窗兒,他好幾次想伸出手去觸碰一下,卻又猝然收回。

她就像一幅畫,他害怕自己將她驚動了,這畫裡的人就消失了。

融融洩洩的春日,酥風中的柳條拂得人心發軟,那大約是男孩第一次感受到*的疼痛。由潛滋暗長,漸至澎湃洶湧,他卻連她的臉都不曾見過。

他剛來的時候,還需踮著腳。大半年過去,那窗臺已矮至他的胸口。

當他終於長至可以輕鬆看見窗內情形的高度,她不再來了。

她錯待過他麼?不,不曾的。只是他自己揣錯了心思。在她眼裡,自己是不是始終沒有長大?始終是她窗下,那個巴巴望著她背影的孩子。始終是在她窗下放了許多奇怪物事,又每每謊稱與己無干的孩子。

他放過死了的蟬,他從大夏天的香樟樹杈上抓下來的。他放過五顏六色的蝴蝶翅膀,他在御花園裡撲了整整三日才集齊的。他放過一壺夜火蟲1,蓋緊了,大白天裡她拿過去,什麼也沒看見,還說:“你總算不送活物了。”

結果第二日他來時,官舍裡亂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