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裡堆成一大團,兩條褪只能叉開平躺著睡。可是一個人睡覺不可能永遠保持一種姿勢,但因為腳下有一大堆沉重的鐵器又不能向左右兩側變換睡姿,更不可能蜷縮起兩腿,只能始終保持一個平躺的姿勢。平躺著睡又來了問題,腳後跟的跟腱被腳鐐硌得生疼,他又坐起來用棉衣把腿肚子墊起來,讓腳跟懸空,這樣才好受一些。誰知越睡不著越有事,半夜他要起來小便,揭開包著腳鐐的衣服,把腳鐐弄得嘩嘩響,小便完了重新上床,又用衣服把腳鐐包起來。這一夜他躺下爬起來,爬起來躺下,不停地折騰,一晚上大概只睡了兩個多小時,這才知道戴腳鐐的滋味遠比不得抽菸那樣愜意。
第二天早上起床後彭定安問:“昨天晚上睡得怎麼樣?”
“還好。”
“還好?我聽見你在下鋪像抽反筋一樣,把腳鐐搞得嘩嘩響,你哄鬼喲!”彭定安笑道。
“這總比渣滓洞、白公館的老虎凳強得多,最多有點不適應,等過幾天習慣了就好了。老鐵我既然戴上了鐐,受得了受不了都要咬牙挺住,再說這世界上幾十億人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體驗到戴鐐關禁閉的生活,等我以後有了孩子,我一定要跟他講講戴腳鐐睡覺是怎麼回事。”
彭定安聞言大笑道:“當和尚的人還想生伢,你真是做夢娶媳婦——儘想好事。”
鐵戈反駁道:“夥計,話不能這樣說。我已經有一年的牢齡了,再過九年就可以還俗。等我出去的時候也就三十二三歲,找個把老婆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城裡的姑娘找不到,找個鄉下的小媳婦應該不成問題,再不行找個三隊還俗的尼姑肯定是手到擒來,總不能讓我們反革命絕了種,你說是不是?”
列位看官,這省模範監獄的女犯大隊,一中隊有一半是女反革命,另一半是殺人犯,二中隊是經濟犯,三中隊的女犯人犯的全都是流氓罪,那裡面有些人容貌姣好,是男犯們經常開玩笑的物件。
“我怕你是昏了頭,三隊那些女流氓、爛貨你也敢要?我跟你說,原來男犯女犯是混合上班的,那裡面好多人是謀殺親夫的案子,你就不怕某一天晚上把自己的小命斷送了?”
彭定安把鐵戈的笑話當真了。
鐵戈反諷起彭定安:“彭矮子,我們紅州有句老話:‘生苕甜,熟苕粉,夾生苕冇得整。’你硬是個苕貨,怎麼不會算賬?一個女人結婚時起碼有二十歲,三隊的那些女犯們不可能剛結婚就殺老公吧?再怎麼樣也要等幾年,多的不說就算三年才殺人,這樣應該有二十三歲了。從死緩改判為二十年再到釋放一共要過二十七年,二十三年加二十七年起碼有五十歲,這還是按最少的年限來算的。我一個三十大點的處男,怎麼會找五十歲的女人做老婆?要說這樣的尼姑你娶了最合適,起碼等你刑滿了年齡正好相當。”
“再熬八年我就要還俗了,我刑滿時也只有三十八歲,還是個童男子,我還是回孝感老家找一個鄉里伢,好好過日子靠得住些。”彭定安滿懷希望地憧憬道。
鐵戈正和彭定安插科打諢,不防坐在下鋪的雷天星突然插話:“像你這樣的反革命最好不結婚,結了婚生的也是小反革命。”
鐵戈大笑道:“哈哈哈,縣太爺終於開了金口,真是難得呀!你一天到晚悶聲懷的(武漢話:不做聲、悄悄地)穩得像個馬桶,我還以為你得了失語症。”
雷天星一蓬亂糟糟的花白鬍子,滿臉嚴肅,正襟危坐:“鐵戈,我昨天聽了你的案情,知道你不是真反革命。在這個禁閉室裡,除了彭定安以外都不是真正的反革命,但我就不明白你怎麼會跟彭定安打得這樣火熱?他是個貨真價實的反革命,反動得很。一個革命者在任何情況下都要堅持自己的信仰,你要注意你的階級立場。”
鐵戈打著哈哈笑道:“縣太爺教訓得極是,不過草民要提醒你老人家幾句,第一,既然大家現在都進了監獄,不論是不是真反革命,身份都是犯人,用我們紅州話講叫做大哥不說二哥。遠的不說,如果現在把監獄長關進五隊,不管他怎樣叫屈,不管他階級立場如何堅定,他沒有犯罪也是罪犯。這裡的管教幹部都有一個奇怪的邏輯,他們經常說:‘為什麼不抓別人偏偏要抓你?’這才真叫黃泥巴掉進褲襠——不是屎也是屎。既然都是犯人的身份,那我就只好把自己當成一個反革命。要說階級立場我還是有的,起碼我能保證自己堅決擁護共產黨。但有一點我不明白,紅州地委那些老爺們為什麼要把我這個具有堅定無產階級立場的人強行送進監獄裡來?第二,我聽說你身上的這套衣服是原來新四軍五師的軍裝,儘管已經是補丁摞補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