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直把它穿在身上,以此來表示你對黨的忠誠,說良心話對此我表示由衷的欽佩和崇高的敬意。但是你那堅定的無產階級立場為什麼救不了你?荊州地區不是照樣判你無期嗎?再說,如果彭定安以後真的結了婚有了孩子,你現在怎麼就能斷定那襁褓之中的小孩就一定是反革命?我真不明白文革初期早已批臭了的血統論,怎麼在你這一級別的幹部裡還有市場?一個人的血統到底有多幹淨誰能說得清楚?朱元璋的血統應該很純吧?在他未做皇帝之前不是也淪為乞丐當過遊方和尚嗎?以今天的階級分析法來看那是正宗的貧下中農出身,可他怎麼又成了地主階級的反動頭子?這血統該怎樣算?明亡以後,他的子孫又被打進十八層地獄,但不管怎麼說他們到底曾經是皇親國戚,那麼這些人應該算是紅五類還是黑五類?今天沿街乞討的叫花子,說不定他的祖宗在唐宋元明清時可能也曾位列三公九卿,搞不好還是皇親國戚呢。石崇鬥富是個很有名的典故,那可是個富可敵國的典型例子,誰又能說清楚他的子孫後代現在怎麼樣了?那些叫花子裡面也許就有他的後人。連古人都知道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哪有什麼一以貫之的達官顯貴?還有一個更好的例子,太平天國那些人跟著洪秀全造反,後來有的封王封侯,過起了花天酒地的日子,你知不知道洪秀全有多少嬪妃?他過的日子比他媽封建帝王還要奢侈,他到底算紅五類還是黑五類?太平天國最後要不是被清朝滅了,它也會成為一個封建王朝,甚至是歷史上最壞的一個封建王朝。朱元璋曾說,‘本來是沿途打劫,那知道弄假成真坐龍庭’,看見沒有,連他自己都承認他那皇帝的位子是靠打家劫舍而來的。李自成進北京以後,他的部下殺人搶劫花天酒地胡作非為,他手下的大將劉宗敏不是把陳圓圓據為己有嗎?結果搞得吳三桂衝冠一怒為紅顏,聯合清軍滅了這幫孫子,要是在文化大革命裡他們又該算在哪一類?所以血統論者最大的失著之處,就是否定存在決定意識這一馬列主義的觀點。記得文革剛開始時北京有一個口號叫自來紅萬歲,想必縣太爺也聽說過。這句話的潛臺詞很清楚,那些高幹子弟可以不進行思想改造,他們視自己為當然的革命接班人,應該改造的是那些草民百姓的孩子,這就太有點豈有此理了。他們也不想想自己的屁股到底有多幹淨?高幹裡面地主富農資本家成分也不少,他們怎麼就是自來紅呢?就算那些貧下中農出身的高幹你要是往上查五百年,說不定還能查到龍子鳳孫的血統,那可就是天大的笑話了……”
彭定安打斷鐵戈的話,反唇相譏道:“縣太爺,我絕不相信你是反革命,從你成天穿著這套新四軍軍裝永遠不穿囚服這一點來看,你是堅定的共產黨員。可是你再堅定又有什麼用?共產黨照樣判你的刑,你不是照樣和我一起勞改嗎?你對共產黨的一片忠誠共產黨看不見,管教幹部也看不見,只有我看得見。我看見了又有什麼用?既不能跟你減刑,又不能跟你改判。”
雷天星把眼睛直盯著對面的牆,好像不值得爭辯似的不理不睬。
鐵戈仍不願意停止辯論:“縣太爺,你剛才說要我堅持信仰,站穩立場,這觀點我同意。我堅信共產主義一定能實現,我也始終是站在無產階級的立場上。可有人把我一腳踢出了無產階級隊伍,無產階級專政的槍口對準了我的脊樑把我押到這裡勞改,一個月僅有兩塊錢的勞改津貼,我才成了最最徹底的無產階級。”鐵戈故意問:“縣太爺,你是什麼案子?”
雷天星不答話。
蔡慶渝介紹道:“他這個人怪得很,林彪大紅大紫時他反林彪,林彪倒臺了他又擁護林彪。”
“就這事呀,這了不起算是個認識問題嘛。”鐵戈說。
“還有,他在荊州支派,結果兩派搞武鬥把一座棉花倉庫打著了,引起大火損失不小。七零年一打三反抓幕後黑手時把他給判了,他一直不服,既不認罪也不勞動,是禁閉室的常客。”
“夥計,原來也是個運動案子。不過我說縣太爺呀,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們現在做的也是為四化建設添磚加瓦,是為了滿足人民群眾的生活需要。你的信仰那麼堅決,為什麼不把它化為行動呢?一個革命者不能當口頭革命派吧?”鐵戈說。
雷天星聽到這裡譏諷道:“你不也進了禁閉室嗎?”
鐵戈笑道:“那不一樣,你是主觀上抗勞不幹活,我是不認罪幹部強行把我關進來的,客觀上是幹部不讓我為四化出力,我們之間能比嗎?你這純粹是偷換概念。”
蔡慶渝在一旁勸道:“吵什麼吵?大家都關小號子了,還搞窩裡鬥,都少說兩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