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可憐。不知道為什麼,前後對比,已經走投無路的我卻突然想笑。
只是奔逃了大半天,此刻精神略為放鬆,就覺得腹內飢餓,四肢百骸也如同即將散架一般。妻子和小丫鬟雪念是坐車出城的,此刻我也顧不得臉面了,把雪念呵斥下車,自己跳下馬去,一屁股坐在車尾,雙腿下垂,儀態甚是不雅。
膺颺策馬來到車前,警告我說:“賊人定不肯罷休,獲筇既得南軍,料會遣人來追,大將軍切不可在此久留。”他說的道理我其實都很明白,但權柄既失,天下雖大,又該往哪裡去呢?
膺颺出主意說:“由此向西,石府是大將軍祖籍,成壽是先君起兵之地,彼處郡兵或者可用。大將軍可持印授前往調動兵馬,矯詔以討獲筇,如此,尚有一線生機。”這句話提醒了我,大將軍印授還在我腰裡掛著,有了這個法寶,或許還有翻本的機會。況且,父親還在石府,如果我不趕緊趕回去保護他,獲筇是一定不會放過他的呀。
於是下令覓道西行,走到天剛擦黑的時候,終於還是被獲筇所派遣的一支追兵趕上了。好在這些追兵大多是南軍,戰鬥力有限,膺颺立馬橫戟,一聲大喝,就嚇得他們掉頭奔潰。膺颺隨即建議說:“還是經小路往成壽去罷,若走通渠,實難萬安。”
萬安?現在哪裡還有什麼萬安之策?不過我這個人本來就很少主意,一步步從白身走到上公高位,全是時勢推動,自己付出的努力很少,自己所定的方向更幾乎沒有。現在膺颺是我唯一的依靠,他說怎樣,那便怎樣吧。
突然之間,我和膺颺之間的恩怨情仇再度泛上腦際。我突然覺得非常慚愧,並非因為自己一直記恨這位膺大俠,他卻拚了性命來救護自己,而是我突然想到,膺颺此番救我,未必是因了舊日恩情,他只是秉持著自己一貫的理念,在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而已。對於他的俠義之念,我雖然無法理解,更難以認同,但就不能放下身段來切身處地地為他想一想麼?
俠客的理念是盲目的,與自己有關聯的事物就納入“快意恩仇”的軌道,否則就視同不見。想當初膺颺還在太山,一心想救護自己的友人,而相關腐敗的朝政、民生之凋敝則毫不關心,對於一個從未謀面的外鄉人,更是順理成章似地可隨意犧牲。我因此而仇恨膺颺,本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一旦我被納入了俠義的軌道,那麼一次相饒就成為膺大俠永久的負擔,他為了報答那份我其實也並不很想賣的恩情,不惜拋棄榮華富貴,甚至拋棄自己的性命,事先似乎毫無斟酌,毫不猶豫,一切純出自然……突然想到,我的妻子是逃出城外了,然而膺颺的家人呢?獲筇會放過他們麼?膺颺對此卻竟然絕口不提!
我難以理解這種所謂的俠義之道,一方面,這種道似乎根本是無我的,有的只是恩仇,另方面,這種道其實正是以自我為核心,一切都圍繞著自己的快意而行。這是膺颺自己給自己戴上的枷鎖,但他不覺其重,反而以之為樂,雖死無憾。他也會樂生懼死麼?他的生死觀是不是被一種更高尚或者更卑微的想法給超越了?
不知道為什麼,從膺颺我又想到了靳賢。那也是一個我曾一度厭惡過的傢伙,最終卻為我而死……不,他也是為自己而死的,在膺颺是俠義,在靳賢則是忠義,這些數世積累下來的虛幻的道德限制了他們的思想,進而取走了他們的自由,甚至是生命。樂生懼死是人的通病,但這種通病卻為更大的痼疾所掩蓋,那麼我呢?我是不是也可以為了某些虛幻的東西而樂意放棄自己的生命?
想到這裡,我不禁轉頭望了一眼妻子。她似乎也正在望著我,又似乎是在望著遙不可及的某個方向,夜色逐漸低垂,我現在辨不清她究竟是誰,是蘋妍,還是爰苓?
我不知道人在最膽戰心驚,前途無著的時候還能睡得著,但那晚我坐在顛簸的車上,竟然就迷迷糊糊地做了一系列荒夢。等到醒來,夢中情節已經毫無記憶了,只隱約記得,似乎好幾次都再證了靳賢的死亡。在夢中,他撲向石墩的速度很慢,我似乎非常清晰地看到他的頭顱如何破裂,鮮血和著腦漿如何緩緩地噴濺出來。這些渾濁的液體噴得很遠,似乎噴到了自己的臉上,使我在夢中驚醒,倉惶地伸手去臉上擦拭。
然而夢中並沒有悲傷,也沒有驚懼。目睹他人的死亡,目睹他人為了自己而死亡,我的心中卻變得分外平和。靳賢求的是忠義,他求仁得仁,相信在臨死前是沒有什麼遺憾的吧。然而我呢?我的死地又在哪裡?我在死前是否會有遺憾?
我似乎並不期望前途還會發生一些什麼,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更不期望自己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