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攔在頭裡,護著孩子。
這時候翠芝走進亭子間,看見二貝在那兒哇哇哭著,跟世鈞搶奪一本書,便皺著眉向世鈞說道:“你看,你這人怎麼跟小孩子一樣見識,她拿本書玩玩,就給她玩玩好了,又引得她哭!”那二貝聽見這話,越發扯開喉嚨大哭起來。翠芝蹙額道:“噯呀,給你們一鬧,我都忘了,我上來幹什麼的。哦,想起來了,你出去買一瓶好點的酒來吧,買一瓶強尼華格的威士忌,要黑牌的。”世鈞道:“叔惠也不一定講究喝外國酒。
我們家裡不是還有兩瓶挺好的青梅酒嗎?“翠芝道:”他不愛喝中國酒。“世鈞笑道:”哪有那麼回事。我認識他這麼些年了,還不知道?“他覺得很可笑,倒要她告訴他叔惠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她一共才見過叔惠幾回?他又說:”咦,你不記得麼,我們結婚的時候,他喝了多少酒——那不是中國酒麼?“
他忽然提起他們結婚的時候的事情,她覺得很是意外。他不禁想到叔惠那天喝得那樣酩酊大醉,在喜筵上拉住她的手的情景。她這時候想起來,於傷心之外又有點回腸蕩氣。她總有這樣一個印象,覺得他那時候到解放區去也是因為受了刺激,為了她的緣故。
當下她一句話也沒說,轉過身來就走了。世鈞把他的書籍馬馬虎虎地整理了一下,回到樓下,卻不看見翠芝,便問女傭:“少奶奶呢?”女傭道:“出去了,去買酒去了。”世鈞不覺皺了皺眉,心裡想女人這種虛榮心真是沒有辦法。當然,他也能夠了解她的用意,她無非是因為叔惠是他最好的朋友,她唯恐怠慢了人家,其實叔惠就跟自己人一樣,何必這樣大肆鋪張。以他們近來的經濟狀況而言,也似乎不應當這樣糜費。他們實在是很拮据。本來世鈞在分家的時候分到一筆很可觀的遺產,翠芝也帶來一分豐厚的陪嫁,也是因為這兩年社會上經濟不穩定,他們倆又都不是善於理財的人,所以很受影響。尤其是蔣經國的時候,他們也是無數上當的人中的一份子,損失慘重,差不多連根鏟了。還剩下一些房產,也在陸續變賣中,貼補在家用項下用掉了,每月靠世鈞在洋行裡那點呆薪水,是決不夠用的。
世鈞走到書房裡看看,地板打好了蠟,傢俱還是雜亂地堆在一隅。翠芝把大掃除的工作只做了一半,家裡攪得家翻宅亂,她自己倒又丟下來跑出去了。去了好些時候也沒回來。
天已經黑了。世鈞忍不住和女傭說:“李媽,你快把傢俱擺擺好,一會兒客要來了。”但是傭人全知道,世鈞說的話是不能作準的,依他的話佈置起來,一會翠芝回來了,一定認為不滿意,仍舊要重新佈置過的。李媽便道:“還是等少奶奶回來再擺吧。”
又過了一會,翠芝回來了,一進門便嚷道:“叔惠來了沒有?”世鈞道:“沒有。”翠芝把東西放在桌上,笑道:“那還好。我都急死了!就手去買了點火腿,跑到拋球場——只有那家的頂好了,叫傭人買又不行,非得自己去揀。”世鈞笑道:哦,你買了火腿啊?我這兩天倒正在這裡想吃。說道:“你愛吃火腿?怎麼從來沒聽見你說過?”世鈞笑道:“我怎麼沒說過?我每次說,你總是說:非得要跑到拋球場去,非得要自己去揀。結果從來也沒吃著過。翠芝不作聲了,她探頭向書房裡張了一張,便叫道:噯呀,怎麼這房間裡還是這樣亂七八糟的?你反正什麼事都不管——為什麼不叫他們把這些東西擺好呢?李媽!李媽!都是些死人,這家裡簡直離掉我就不行!”
正亂著,叔惠已經來了。大家到客廳裡去坐著,翠芝把大貝二貝都叫了出來,叫他們見過許家伯伯。李媽送上茶來,翠芝便想起來,剛才忘了買兩聽好一點的香菸,忙打發李媽去買,忽然又想起另外一樁事,不覺叫道:“噯呀,忘了!今天袁家請吃晚飯——打個電話去回掉吧。咳,應該早點打的!”
她便又埋怨世鈞:“我是忙得糊里糊塗的忘了,你怎麼也不記得呢?”世鈞道:“我根本就沒聽見你說嘛!”叔惠笑道:“不用打電話了,你們還是去吧。我也還要出去看兩個朋友。
翠芝起初不肯,叔惠一定要他們去。後來他們說好了,明天陪叔惠出去痛痛快快地玩一整天,明天世鈞放假。
叔惠看了看錶,道:“你們出去吃飯,也該預備預備了吧?”
世鈞道:“不忙,還早呢。”於是又談了一會。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一旦相見,因為是極熟而又極生疏的人,說話好像深了又不是,淺了又不是,彼此都還在那裡摸索著。是一種異樣的心情,然而也不減於它的愉快。三個人坐在那裡說話,叔惠忽然想起曼楨來了。他們好像永遠是三個人在一起,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