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鈞,另外還有一個女性。他心裡想世鈞不知道可有同樣的感想。
叔惠從口袋裡拿出一本記事簿來翻看著,朋友的地址都寫在上面,後面新添的一行是曼楨現在的住址。剛才他母親跟他說,解放後曼楨到他們家裡來過一次,問他回來了沒有。
炫…書…網…提…供…下…載
她留下了一個住址。他打算現在就到她那兒去一趟,想著曼楨現在不知道是個什麼情形,要是仍舊在外面做事,這時候也該回來了。他可以約她出去吃飯,多談一會。
他從沈家出來,就去找曼楨。她住在那地方鬧中取靜,簡直不像上海,一條石子鋪的小巷,走過去,一帶石庫門房子,巷底卻有一扇木柵門,門內很大的一個天井,這是傍晚時分,天井裡正有一個女傭在那裡刷馬桶,沙啦沙啦刷著。就在那陰溝旁邊,卻高高下下放著幾盆花,也有夾竹桃,也有常青的盆栽。
這裡的住戶總不止一家,又有主婦模樣的胖胖的女人在院子裡洗衣裳,靠牆搭了一張板桌,她在那板桌上打肥皂。叔惠笑道:“對不起,有個顧小姐可住在這裡?”那婦人抬起頭來向他打量了一下,便和那女傭說:“顧小姐還沒回來吧?我看見她房門還鎖著。”叔惠躊躇了一下,便笑道:“等她回來了,請你跟她說一聲我來,找到他另外一個朋友的地址,就打算去看那人。他沿著這條小巷走出去,剛才進來的時候沒注意,這牆上還有個黑板報,上面密密的一行行,白粉筆夾著桃紅色粉筆寫的新聞摘要,那筆跡卻有些眼熟。一定是曼楨寫的,他們同事這些年,她寫的字他認得出來的。叔惠站在黑板報面前,不禁微笑了,他好像已經見到了她。他很高興她現在彷彿很積極。
曼楨今天回來得晚些,是因為去看文工團的表演。榮寶加入了文工團了。這些年來他們一直是母子兩個人相依為命,所以曼楨為這樁事情也曾經經過一番思想上的鬥爭。解放後她對於工作和學習都非常努力,但是榮寶似乎還更走在她前面一步。這一天她去看了他們的表演回來,覺得心情非常激動,回到家裡,又是疲倦又是興奮。外面那一道木柵門還沒有上閂,她呀的一聲推門進去,穿過天井走到裡面去,正要上樓,樓下住的一個瞿師母聽見她回來了,就走出來告訴她,剛才有個姓許的來找她,是怎樣的一個人。曼楨一聽見便知道是叔惠,因道:“我就去打個電話給他。”就又出去了。她到弄口的一個裁縫店裡去借打電話,打到叔惠家裡,叔惠的父親來接,曼楨笑道說:“叔惠回來了是吧?剛才上我這兒來的,我不在家。”裕舫道:“噯,是的,他今天剛到。他沒住在家裡呀,他住在沈世鈞那兒,他們電話是七二零七五。”才說到這裡,他太太剛巧在旁邊,便怪他太莽撞了,連忙扯了他一下,皺著眉頭悄聲道:“嗨,你不要讓她打電話去了。你不記得她從前跟世鈞挺要好的。”曼楨在電話裡只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和裕舫嘰嘰喳喳不知說些什麼,又聽見他“噢噢噢”答應著,然後他就向電話裡高聲說道:“再不然,顧小姐家電話多少號,我叫叔惠打來給你吧。”曼楨略頓了一頓,她覺得用不著有那麼許多避忌,便笑道:“還是我打去吧,我這兒是借用隔壁人家的電話,有人打來,他們來叫挺不方便的。”
她掛上電話,就撥了世鈞的號碼。若在前幾年,這簡直是不能想象的事,但是她現在的心境很明朗,和從前大不相同了,自從離婚以後,就彷彿心理上漸漸地健康起來。她現在想起世鈞,也覺得時間已經沖淡了一切,至多不過有些惆悵就是了。但是一面撥著電話號碼,心裡可就突突地跳了起來。其實很可以不必這樣,即使是世鈞自己來聽,也無所謂。——
電話打過去了,卻有人在打。是翠芝和她的一個女友在電話上長談。她正在作赴宴的準備,這女友打電話來了,翠芝就問她,今天袁家請客她去不去,後來就談起袁家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袁先生是不忠於他的太太的。
翠芝拿著個聽筒盡在那兒講著,世鈞很焦躁地跑進來說:一件乾淨襯衫也沒有,李媽也不知上哪兒去了!你可知道我的襯衫在哪兒?沒理會。這時候她們正在那裡談論另外一個朋友,翠芝有點悻悻然地說道:“我從來沒說過這個話!
他們窮,誰還不知道,還用得著我來給他們宣傳嗎?他們家幾個孩子在學堂裡全是免費的。——哦?你不知道啊?“她非常高興地笑了,正待把詳情再行敘述一遍,世鈞在旁邊說道:時候不早了,可以少說幾句了。改天再說不行嗎?不要來攪糊我。過頭來向世鈞說:”她問你上回答應請客,怎麼不聽見下文了?“又向電話裡笑道:”你可要自己跟他說?“世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