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我看這神氣,好像這女人已經跟他斷了,這時候又假裝生病,叫他趕緊去看她。”沈太太點頭不語。兩人商量了一會,都說“這封信不給他看見”。當場就擦了根洋火把它燒了。
曼楨自從寄出這封信,就每天計算著日子。雖然他們從前有過一些芥蒂,她相信他接到信一定會馬上趕來,這一點她倒是非常確定。她算著他不出三四天就可以趕到了,然而一等等了一個多星期,從早盼到晚,不但人不來,連一封回信都沒有。她心裡想著,難道他已經從別處聽到她遭遇到的事情,所以不願意再跟她見面了?他果然是這樣薄情寡義,當初真是白認識了一場。她躺在床上,雖然閉著眼睛,那眼淚只管流出來,枕頭上冰冷的溼了一大片,有時候她把枕頭翻一個身再枕著,有時候翻過來那一面也是哭溼了的。
她想來想去,除非是他根本沒收到那封信,被他家裡人截留下來了。如果是那樣的話,那就是再寫了去也沒有用,照樣還是被截留下來。只好還是耐心養病,等身體復原了,自己到南京去找他。但是這手邊一個錢沒有,實在急人。住在蔡家,白吃人家的不算,還把僅有的一間房間佔住了,害得霖生有家歸不得,真是於心不安。她想起她辦公處還有半個月薪水沒拿,拿了來也可以救急,就寫了一張便條,託霖生送了去,廠裡派了一個人跟他一塊回來,把款子當面交給她。
她聽見那人說,他們已經另外用了一個打字員了。
她拿到錢,就把三層樓上空著的一個亭子間租下來,搬到樓上去住,霖生又替她買了兩張鋪板和兩件必需的傢俱,茶水飯食仍舊由他供應。曼楨把她剩下的一些錢交給他,作為伙食費,他一定不肯收,說等她將來找到了事再慢慢地還他們好了。這時候金芳也已經從醫院裡回來了,在家裡養息著,曼楨一定逼著她要她收下這筆錢,金芳便自作主張,叫霖生去剪了幾尺線呢,配上裡子,交給弄口的裁縫店,替曼楨做了一件夾袍子,不然她連一件衣服也沒有。多下的錢金芳仍舊還了她,叫她留著零花,曼楨拗不過她,也只好拿著。
金芳出院的時候告訴她說,那天曼璐買了栗子粉蛋糕回來,發現曼楨已經失蹤了,倒也沒有怎樣追究,只是當天就把孩子接了回去。曼楨猜著他們一定是心虛,所以也不敢聲張,只要能保全孩子就算了。
曼楨究竟本底子身體好,年紀輕的人也恢復得快,不久就健康起來了。她馬上去找叔惠,想託他替她找事,同時也想著,碰得巧的話,也說不定可以看見世鈞,如果他在上海的話。她揀了個星期六的傍晚到許家去,因為那時候叔惠在家的機會比較多些。從後門走進去,正碰見叔惠的母親在廚房裡操作,曼楨叫了聲伯母,許太太笑道:“咦,顧小姐,好久不看見了。”曼楨笑道:“叔惠在家吧?”許太太笑道:“在家在家。真巧了,他剛從南京回來。”曼楨哦了一聲,心裡想叔惠又到南京去玩過了,總是世鈞約他去的。她走到三層樓上,房間裡的人大約是聽見她的皮鞋聲,就有一個不相識的少女迎了出來,帶著詢問的神氣向她望著。曼楨倒疑心是走錯人家了,便笑道:“許叔惠先生在家嗎?”她這一問,叔惠便從裡面出來了,笑道:“咦,是你!請進來,請進來。這是我妹妹。”曼楨這才想起來,就是世鈞曾經替她補習算術的那個女孩子。那女孩子和她含笑點頭,曼楨倒又覺得惘然。
到房間裡坐下了,叔惠笑道:“我正在那兒想著要找你呢,你倒就來了。”說到這裡,他妹妹送了杯茶進來,他便頓住了沒有說下去。曼楨看他那樣子,心裡就有些疑惑,想著他許是聽見世鈞和她鬧決裂的事,要給他們講和。也許就是世鈞託他的。當下她接過茶來喝了一口,便搭訕著和叔惠的妹妹說話。他妹妹大概正在一個怕羞的年齡,含笑在旁邊站了一會,就又出去了。叔惠見她走了,便去關上了門,他靠在門上低聲笑道:“我告訴你一樁事情。別的朋友面前我都不說了,告訴你不要緊——我預備到解放區去。”曼楨不由得吃了一驚,半晌方才輕聲道:“現在好走麼?”叔惠道:“我想總有辦法。”曼楨望著他微笑道:“還是你行!”叔惠笑道:“你先別誇獎,也許我結果還是吃不了苦跑回來。”曼楨想起從前天天在一起的時候,他那些疙瘩脾氣,又那樣愛漂亮,她不禁微笑了。但是她說:“我相信你不會的。”
她又問他父母可知道他去,叔惠道:“我母親我預備暫時瞞著她,我叫我父親等我走了之後再告訴她。現在我就跟她說是到北方去做事。其實這也是實話,我到那邊去也是一樣做事,不過工作得更有意義一點就是了。”曼楨點了點頭,卻嘆了口氣,道:“我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