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生悶氣,畢慶堂問她怎麼了,學生們淘氣不聽話嗎?譚央從吳媽的手上把女兒接過來,沒好氣的說,“不,我要謝謝你呢,這樣的工作哪裡找啊?國畫課一個月兩節,薪酬卻比教導處的主任還高!我問了學校裡的其他老師,據說啊,教會學校原來沒有國畫課,還據說啊,前些日子有位老闆給學校捐了筆錢,翻新了教師宿舍。”
畢慶堂聞言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哈哈直笑,指著譚央,“嘖嘖,你是太不知足,我要是你,我就裝作不知道!”譚央頗為不快的埋怨他,“你這麼手眼通天,還做這麼圓融的事做什麼,不如給我辦所學校,我當校長好了!”畢慶堂逗著譚央懷裡的女兒,心不在焉的說,“辦學校是賠錢的買賣,我才不幹呢!”譚央把身子側過來,“囡囡要睡了,你別又把她逗精神了,”略頓了頓,譚央又氣惱的說,“反正我是不會再去做那份工作了,和在家為你帶孩子沒什麼區別,還要受著你的恩惠。”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我怎麼這麼不愛聽!”畢慶堂呵斥道。譚央見畢慶堂真的動了氣,也自知自己的話有些沒輕沒重了,便嘟著嘴,低頭看著小言覃,嘀咕著,“我剛剛遇見了一個同學,她說聖約翰大學的醫學院要補招五名女學生,今天是報名的最後一天,我同她一起去報了名。”
因為一早畢慶堂就對譚央說了,上大學可以,學師範學會計學國文都行,別的免談,省得大學沒上完,人倒是學野了。聽見譚央這個新主張,換了平時,畢慶堂一定嚷嚷,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不去,不是女孩家學的東西!不過這次倆人口角在先,畢慶堂又是一向很知進退的人,便像模像樣的敷衍著,“好啊,那東西深奧的很,我的小妹有抱負啊。”其實心底裡也是覺得,招那麼少的人,譚央也不一定考得上。
畢慶堂每天從公司回來便會從譚央懷中接過女兒,譚央得空抽身就去樓上溫書,在那時的上海灘,在這樣闊綽的家庭裡,儘量不用傭人自己帶孩子,他們夫婦應當算是很稱職的父母了。按照在同裡鄉下的風俗,譚央叫女兒“囡囡”,畢慶堂也就跟著叫,倒成了孩子的乳名了。
有時夜半時分,畢慶堂一覺醒來發現枕邊無人,隔壁的房間還點著檯燈,燈罩的玻璃墜子顫悠悠的映在走廊的紅地毯上,莫可名狀的華美冷清,譚央披著毯子坐在言覃的搖籃邊,一手搖著刷了亮油的白漆搖籃,另一手拿著書,藉著檯燈的淡黃色微弱燈光讀著書。
譚央,這個小女子身上深藏的堅韌與頑強令畢慶堂都時時訝異。於是八月下旬的那個下雨的黃昏,當畢慶堂回家還來不及換腳上沾了雨水的皮鞋,譚央撲上來摟著他的脖子雀躍著說自己被聖約翰大學補招錄取了的時候,畢慶堂也並不覺得十分意外。雖然對她學西醫並不見得十分贊成,可畢慶堂還是笑著對譚央說,“小妹,這是你應得的,是老天有眼。”
女人的自強獨立不是喊在嘴上的,不是你要被尊重被重視嚷嚷著便能實現了。無論什麼樣的時代,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人們所欽佩的,永遠是懂勤勉知上進的人。
有時候,男人願意養你是一回事,而你心甘情願的被養,又是另一回事。這樣的道理,譚央不一定說得出,可她隱約能覺出那麼個意思。
八月底,眼看著就要開學了,三年同窗離別在即,畢公館裡譚央的電話倒是多了起來,一干同學約好這天晚飯後一起來看譚央。其實譚央的大多數同學的去向畢慶堂都知道,例如那個章湘凝考進了東吳大學,要去蘇州上學,凡此種種吧,可是有一個人,他很想知道,又不想聽到,還不願問到,更不屑於去打聽。這個人,這天也來了。
二三十個男男女女裡,徐治中走在後面,大家笑時他也跟著笑,大家稱讚畢言覃時,他也跟著附和兩句,可畢慶堂總是能一眼就看到他,人往往就是這樣,你想表現的合群,太牽強往往就適得其反了。畢慶堂張羅著準備些點心水果招待這些同學,再來客廳時,發現獨獨缺了徐治中和譚央,從窗子向外看,發現他們坐在外面草地的藤椅上。客廳裡的同學們見這情形倒是提心吊膽的替畢慶堂尷尬起來。
在客廳裡,畢慶堂還拍拍手,談笑自如的對大家說,“他們貪玩的很,你們儘管先吃,不要給他們留。”可轉身出了客廳門向外走去的畢慶堂卻是陰沉著臉,也不知他們在說什麼,看見畢慶堂走過來了,倆人都住了嘴,畢慶堂的心中更是不悅。倒是譚央看見畢慶堂走來了,開心的很,眼睛裡亮晶晶的,滿是期盼,“大哥,吃的都準備好了?”她含著笑,溫溫柔柔的問。畢慶堂心中有氣也不好發作,看似無心的問,“聊什麼呢?這麼開心?”譚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