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稱為白舉人的青年收了扇子,對著船上眾人拱了拱手,算是行禮打招呼了,孫秀見了,不禁又回頭看了好幾眼那個白舉人,暗歎道:如此年輕便是舉人了,真是我等生員的楷模啊!
孫秀如此感嘆,但是在花船甲板上、預備玩個通宵的沈義然卻是目瞪口呆——真是冤家路窄!這白灝怎麼也來了?這一花船都是秀才生員,他一個響噹噹的舉人跑來湊什麼熱鬧?
白灝曾經是沈義然最好的朋友,好的到了以親妹託之的地步,可惜這白灝有個太難纏的親孃了,妹妹沈韻竹嫁過去才三天,他親孃白夫人就折騰了妹妹三天,這白灝連屁都不敢放一個,三朝回門白灝酒後失德,居然調戲妹妹的陪嫁丫鬟,被撞破後,沈白兩家便和離了。妹妹嫁過去三天就和離,從此得了個諢名叫做沈三離,這沈三離的名頭和崔打婿簡直不相上下啊!
現在三年過去了,妹子沈韻竹依舊待字閨中,沒有再嫁人,而這白灝卻在和離之後的秋闈上金榜題名,中了舉人!雖說次年春闈名落孫山,沒能一鼓作氣考中進士,但是對於白灝的年齡而言,已經是青年才俊了,如今自己還在秀才的身份上原地踏步呢。
白灝就這樣從好朋友變成此生最大的仇人,沈義然看著白灝上了花船,什麼興致都沒有了,恨不得此時就跳船走了算了,但轉念一想,我若是這麼走了,搞得好像我怕他似的,我怕他個屁!明明我妹子是受害者,卻揹負了沈三離的惡名,錯在白家,為什麼大家都不叫白三離呢?唉,身為女子就是吃虧啊!
沈義然穩穩坐在鋪在花船甲板涼蓆的蒲團上,為了沈家的名譽,他才不會臨陣而逃呢。他在花船的第三層,白灝從一樓甲板上船,所以他能看見白灝,白灝卻看不見他。
話說這白灝三年前成親三日就和離,卻很快收拾心情準備秋闈,對外只是說自己的錯,秋闈發榜,他榜上有名,世人都誇讚他是拿得起放得下有擔當的大丈夫,許多人都安慰他大丈夫何患無好妻,要做紅娘給這年輕有為的新舉人牽線,但白灝都婉拒了,說要等春闈考中進士再提人生大事。
次年春闈落榜,白灝回到金陵國子監繼續苦讀,國子監為白灝這種優秀的落地舉子免費提供食宿還有四季衣裳、每月還發放銀子給他們養家餬口,當然了,這也不是白得的,國子監養的這些落地舉子,每個季度都要考試,稱為旬考,考試透過了才能得到繼續這種優待,若是兩次不過,那就要被掃地出門的,一切都憑才學說話,也正因為國子監這種嚴苛的規定,從江南貢院出來的舉人才將每三年的春闈頭名狀元搶了一大半在手,即使偶爾有失手的,那探花和傳臚也至少有一人是江南貢院考出來的。
白灝原本家境殷實,但是和離大戰時前妻沈韻竹的嫁妝被偷了五千兩,他變賣家產,補償給前妻兩千五百兩,剩下的留作母親養老之資和他今後的花用,在紙醉金迷的金陵城,他那點家底就顯得薄了,又只出不進,就將母親送到金陵鄉下一處民宅養老,一來是鄉村花用少,二來是遠離老家和金陵城,沒有什麼人情應酬來往,吃穿不愁,日子還過的清淨。
他乾脆住在國子監埋頭讀書,吃穿甚至零花錢都由國子監包著,閒事還寫些墓誌銘或者畫書畫做潤筆之資,很會過日子,這三年不僅家底絲毫未動,還有些盈餘供他穿衣打扮,其文采風流、人品相貌更勝三年前了。
國子監的夫子和金陵名士都很看好他,說明年春闈有望得中,這白灝是蘇州人,從蘇州來金陵準備參加今年秋闈的生員們大多久仰白灝的大名了,蘇州生員大多家底豐厚,幾個蘇州老鄉湊了些銀兩,包下輕煙樓花船,特地下了帖子請白灝來此喝酒吟詩看文章,蘇州生員在一起說的都是蘇州本地土話,因此沈義然也沒注意他們聊的居然是前任妹夫白灝。
白灝受同鄉邀請來此,是盛裝打扮了的,來金陵四年了,又去京城參加過春闈,見識談吐遠勝當年,花船上那些生員、官妓都如蝴蝶般簇擁著白灝這朵鮮花轉,顯得獨坐在甲板上的沈義然孤家寡人般孤單寂寞,唉,舉人就是不一樣啊,我當年若不是被毒蛇咬了手,這時候八成也是舉人呢,那裡會像現在這樣無人理會,來花樓喝酒還要自掏腰包湊份子。
看著白灝一臉春風得意、萬人推崇的模樣,根本就沒注意到獨坐在角落喝悶酒的自己,沈義然覺得好虐啊,他把白灝當仇敵,可白灝眼裡自己就是一透明的空氣,想報仇都沒機會,還不如剛才和孫秀一起下船呢。
此時西邊夕陽已經徹底沉下秦淮河了,金光也被夜色收斂住,龜奴點燃一盞盞料絲宮燈,掛在花船上,照的在秦淮河行駛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