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影像,醫院的走廊裡,他坐在椅子上,高大的身形佝僂下去,原本烏墨的的頭髮中夾雜了雪花,好像比從前少了一些,風吹上去,輕飄飄的,蕭索而淒涼。
幸福就像花期
那個時候,躺在病床上的是他失去孩子的新妻;現在,靠各種管子、機器、針藥和一張帶著輪子的床褥維持著生命的人成了他自己。
初夏不知道父親的腎臟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問題,他就像一座運轉過度的機器,終於耗損得太厲害,慢慢垮了下來。
阿姨在電話的那頭哭,乞求初夏回家,父親已經被送到了ICU,他很想見自己的女兒一面。初夏驚慌失措,那種巨大的空虛以及失落讓她一瞬間搖搖欲墜。她想她始終是怪罪父親的,作為一個父親,他沒能以身作則,教導自己對一個家庭負責。她想她始終是眷念自己的父親的,因為血緣,因為親情,她還記得那個時候自己被本家的小孩欺負,一向溫文爾雅極有風度的父親梗著脖子跟家族的長輩翻了臉的樣子。父親在談及自己與母親的離婚時,曾經對她說過:“我跟你媽媽的婚姻關係結束了,但是我們父女的緣分沒有結束,你始終是我的女兒,我也始終是你的爸爸。”那個時候,她少不更事,只把這些當成父親的託詞,一門心思地怨恨父親毀了她的家庭,毀了她關於幸福的信仰。
其實這個時代,離婚早已稀疏平常,只是她比其他人更加敏感一些吧。她只是不明白,當初那兩個衝破家庭的重重阻攔最終結為夫妻的人,到了最後,卻形同陌路人。在她十四歲以前,她一直相信幸福就是像她們一家人一樣,父親在仕途上越走越順,是人人稱讚的清廉公正的好官;母親溫柔賢惠,為這個家庭奉獻著所有的精神和氣力;而自己,則是師長眼中聰慧懂事開朗大氣的好學生。有一天,幸福的家庭發生了變故,這個家庭的一家之主宣佈要分裂出去,另立一個家。她被蒙在骨子裡頭,因為她在學校裡風光無限,忙碌著課業和學生會大大小小的事宜,她無暇也從來沒有想過去關心她的家庭的問題,她以為,她幸福的家庭是固若金湯的,是堅不可摧的。直到她被舅舅領到母親已經冰冷的屍體前。大人們想把家庭的變故對她造成的傷害降低到最小的程度,卻不知道當一切無可隱瞞時,所有的真相撲面而來,對這個表面堅強,內心纖弱的女孩造成的衝擊有多麼的大。
初夏關於幸福的信仰就在那一瞬間分崩離析,她恨自己的父親,與其說是恨他對於家庭的背叛,不如說是他毀了自己的信仰。在這個快餐文化流行的浮躁時代,一個小小的女孩子,會讓人覺得可笑,但她卻始終執著於自己的信仰。無論這種信仰是對是錯,是過時還是社會的主流思想,那畢竟是她的信仰。
現在,那個毀了她信仰的父親躺到了病床上,一次次的透析,用管子代替腎臟的功能,不斷需要的人工幫助,無休無止。他失去了自主決定自己生活的權力,只能淪為透析機管子末端一個無助的老人。
初夏醒來的時候有一剎那的茫然,她是在哪兒,天正暗下來,墨一樣的顏色,從城市上空一點點的壓下來,光亮一線線地隱去,日薄西山,就同病勢漸沉時,生命被一絲絲地抽離。她突然覺得惶恐,心被什麼緊緊的攥住,她喘不過氣來。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竟是一語成讖。
她驚慌失措,伸手拉車門,坐在駕駛位上抽著煙的秦林突然開口讓她安靜了下來:“你醒了,他也醒了,已經轉回了普通病房。”
初夏愣住了,聲音沙啞:“你怎麼知道?”
秦林苦澀地笑:“阿姨也打了電話給我。”家鄉的人,除了自己的父母,幾乎沒有人知道她跟自己已經分手。倪主任的新妻給自己打電話時,他的心在顫抖,好像那條遇見了莊周車轍之中的鮒魚,終於盼來了升斗之水。水是生命之源,有一些什麼,在萬物滋潤中悄悄復甦了。
她愣了一下,“哦”了一聲,她跟秦林分手以後就不曾再回過家鄉,所以那種街頭有意無意的偶遇父親和他的新妻的機會也就沒有了。
醫院裡有著濃郁的來蘇水的氣味,那種氣味刺激而嗆鼻,讓人退避三舍。老幹部病房的護士小姐笑容親切溫和,聲音柔美地安慰初夏:“你要去探望倪老先生啊,倪先生在28床,不知道你是倪先生什麼人?”
初夏動了動嘴唇,忽然沒有勇氣去面對父親,她想她只是擔心他的生命,現在既然性命無虞,那麼她是不是就沒有了出現的必要。明天還有一場試要監考,她的公寓還亂糟糟,沈諾就要回來了,自己是不是該去機場接他。
“怎麼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