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個大專同學的利息。媽媽這樣說的時候,長長地嘆息著。我深深瞭解她的感受:作為妻子和媽媽,她為這個尚無償還能力的家而憂慮重重,那日益增高的債臺,此後必將山峰一樣壓在她的心頭,片刻不能安寧。媽媽啊,我閉上眼睛,淚水立即如約而來。媽媽是苦命的,她十四歲就失去父親,從此一個人在外闖,上學、教書……直到七二年遇見爸爸,那時她已經三十二歲。簡約從嫁,而從嫁不到一年,我還在褓布中,爸爸又在政治上失意,而後風風雨雨,為了生活她每天餐風宿雨,早出晚歸,到七八里地以外的商店裡上班;為了帶我們幾個長大,她不會騎腳踏車,只好用車子載著我們三個去(背上一個,前面車樑上一個,後面貨架子上一個)。 無論春夏秋科。有多少次我埋怨過媽媽太不經意我,在外婆家的四年時間裡,我沒有過多的母愛,更缺乏媽媽呵護。我認為是媽媽的緣故,我才那樣孤獨和自傲,才那麼容易受傷。可此刻,面對媽媽的白髮,想想我為媽媽做了些什麼呢?大學沒有考取,工作未知,一切都在依賴媽媽——我還有什麼資格怨媽媽呢?媽媽也需要慰籍和愛,媽媽和我一樣是女人,是柔弱如水的女子啊!
媽媽,我多想守在季節的牆隅,注視一朵為我盛開的紫丁香,請它代為馨香您的心事!可是漫長的時間啊,它還將源遠流長,真不知什麼時候我才能夠讓母子的臉上溢滿笑容?
其實,我也曾常常陪母去借錢,那時唯一一種心念就是:幫助媽媽承擔恥辱。當媽媽羞於啟口,或尷尬於場面時,看見我,她會感覺不孤單。我不怕別人笑我窮,笑我曾經或正在經受乞討一樣的日子,因為我一定會有一天不再貧窮,不再乞討,有一天我也會樂善好施。而我的道路也許很曲折,這是我的直覺,包括愛情在內,它們一定會百般折磨我的。
我曾建議爸爸承包他和水淵所在的工廠,那麼,他們死水樣的舊觀就會改變,因為爸爸是那種下得地獄也入了天堂的人。只是,工廠前一段的承包期末滿,原法人代表財大勢粗,爸爸要取得承包權勢比登天。我又建議家人做小生意,但是媽媽的話立即打碎了我的設想:到哪 里弄錢呢?吃飯尚不保。親友也被我們借錢借怕了,沒有誰原意登門。媽媽有時候也自嘲地說,難道我們不是萬元戶嗎?虧損萬元戶。為了避免職業中專所屬的部門倒閉,媽媽早早地退休了,原以為可以做點什麼,但是看來,沒有錢真的萬萬不能。水澄的開學使我很自然地念及我的工作。就要面臨畢業分配了,企業部門大多停產、倒閉,事業單位和機關又望塵莫及。呵,我的腳尖上已經沾滿了憂愁的塵滓,該怎樣清除這些塵埃,使我潔淨的靈魂潔淨如初?
悟悟地來到海邊,攜著滿心靈的憂傷,我象一隻尋尋覓覓於萬頃波浪中的小鳥。海浪象一重重山峰,移動的山峰,撩著水霧,撲打在腳下的沙灘上,衝擊著我的憂傷。跟平日一樣,黃昏靜靜的(除了海浪聲),古淨塵早已等候在海邊。看見我,他就驅輪椅向我而來。只是,他的目光有點不尋常,似乎有許多話想對我說,但又難以出口的樣子。他複雜的神色和微聚的眉峰分明加重了我心頭的份量,我知道:在這美麗的日子,恐怕我所有的故事都將墜落深谷。我等待他的開口,我實在感覺有些疲憊,失去和獲得又得有什麼不同呢?既然彼此都心負沉重,誰先訴說都是一樣的。
水凝,過了一會兒,古淨塵說,你走近些。
這是相識以來,他第一次以這樣溫柔的口氣說話,我心動得想落淚,同時我敏感的心也充滿了擔憂和迷惘。有些惶亂又薄喜地,我半蹲在他面前,只聽得心象一隻奔突的小鹿。
水凝,他的語氣仍然柔和,就象海平靜時的那樣,輕輕觸及心境:你的眼睛在說,你遇見了麻煩,它使你憂鬱。
能告訴我嗎?他象個哥哥似地,拉起我垂在膝上的手,合入他溫厚的掌心。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不自已地在他面前哭了。
他為我拭去淚水,柔聲安慰我。他說,水凝,你怎麼可以哭呢?在我的眼中,你一直那麼獨立而堅強。 你這樣一哭 ,使我感覺,感覺……他不再說下去,忽然擁我入懷,我就越發哭得厲害。我對他說,我一直以為躲在校園裡,可以因為浪漫和松馳而忘卻憂患 ,那麼,我心靈的和絃就永遠擺脫不協和音了。可是,我發現我根本不擅於逃避,我的責任感使我把家庭的重擔也擔在肩頭,可我卻不知道此後的路該怎樣走……
古淨塵始終沒有說話,只是更緊地擁抱我,我知道這是他無言的了悟,就安心地倚在他身上流淚。這是我一生中第一個傾心的男孩子,雖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