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頭兒雖高,卻並不顯粗壯,若不是他脖子裡掛著個皮圍裙,這般猛一看去,不定得叫人猜著他是個文士了。
這季銀匠的相貌生得極具特色,濃眉闊口,鼻樑似有外族血統般的挺拔高聳。偏這似比旁人都要深刻的五官中間,他的一雙眼卻是跟阿愁的小眼有得一拼,生得細窄如縫……於是,明明差一點點就能成個美男的季銀匠,便因這雙不協調的小眼,一下子淪為一個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的醜男了。
這醜男似乎並不怎麼習慣跟女人打交道,哪怕阿愁如今才只是個九歲的女童。見她站在門口,昨天於老虎灶前還頗有氣勢的季銀匠不禁一陣訥訥搓手,回頭看著身後那不足五步寬的小屋,窘迫道:“看看,這、這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
季家的屋子也是租來的。和莫娘子租住的房間不同,季銀匠租的這屋子,不過是主家於院子裡隨便隔出來的一間雜物間。面積小不說,屋裡還黑乎乎的沒個亮。不過,便是站在門口處,阿愁也早注意到了,雖然這屋子看起來不怎麼樣,裡面收拾得倒是挺乾淨,看著一點兒也不像是單身糙漢子的狗窩。
見季銀匠一副不知該怎麼處置她的模樣,阿愁趕緊搖手笑道:“不用不用,不用客氣。”又把那點心匣子遞過去,道:“我是來還這個的。我師傅說,昨兒原已經多虧了季師傅幫忙了,卻再想不到,季師傅還這般客氣,這禮我們是怎麼也不能收的。”
那季銀匠看看茶點匣子愣了愣,就在阿愁以為大概要跟他如拉磨般推託客套上一兩回時,他卻忽地搖了搖頭,乾脆地伸手接過那點心匣子,嘆著氣道:“你、你師傅……也忒客氣了。昨兒要不是冬哥不小心,也不至於叫你招惹上王府那兩位。”頓了頓,卻是又關切地問著阿愁:“那兩位貴人,沒找著你家的麻煩吧?”
阿愁一陣搖頭間,卻是忍不住就想起昨天下午於杏雨樓的三樓上,陪著那王府二十六郎君吃吃喝喝的事來——這,該不算招惹吧,她白吃了人家一頓呢……
因快要到午飯時間了,所以她於季銀匠那裡只略說了一會兒話,便趕著回去了。
叫她沒想到的是,她才剛進九如巷,遠遠地才看到周家小樓的那扇黑門,二木頭和四丫兩個就不知從哪裡竄出來,一把將她拉出了巷口。
“怎麼了?”她一臉茫然。
四丫跺腳道:“壞了,昨兒你不是撞傷了那位王府小郎君嗎?”
她話還沒說完,二木頭一扒拉她的胳膊,搶到阿愁面前嚷道:“人家找上門來啦!”
第四十五章·小人
等阿愁提著裙襬跑進周家小樓,就只見樓下,王阿婆和大李嬸、小李嬸,甚至包括那因大著肚子總避著人的王師孃,都從屋裡出來了。眾人全都以一致的動作,站在那廊口下,抬頭往二樓她家的方向看著。
見此情形,阿愁也顧不得多說什麼,提著裙襬就咚咚地跑上了樓。
二樓上,除了她家,便只有鄭家的門是大敞著的。雖然走廊上沒人,阿愁卻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幾乎每個視窗後面都藏著幾雙好奇的眼。
她衝進自家家裡,卻是差點迎頭就跟個人撞了個滿懷。
她猛地剎住腳,抬頭看去時,就只見她的頭頂上方,一張秀美如女孩兒般的臉,正以幾乎貼著她額頭的姿勢,在低頭看著她。
阿愁眨巴了一下眼,才想起來後退一步。然後,她就和王府裡那位二十七郎君的眼對了個正著。
和愛穿大紅的二十六郎不同,這位二十七郎君似乎更偏愛個淺淡的顏色。大冬天裡,他穿著件偏冷色調的月白色綢袍,外面罩著件白色反毛的長馬甲,腰間露出一截黑色的皮護腰,腰帶上七零八碎地掛著許多色彩斑斕的飾物,卻是靠著這一點色彩,才襯得他這人顯得不那麼清冷。
那二十七郎看向她的眼,驀地就叫阿愁有種心驚肉跳之感。她下意識裡就想躲開他的眼……
正這時,就聽得她家那老舊的竹榻“吱呀”一聲響,似有人從竹榻上站了起來一般。阿愁趕緊趁機跟那二十七郎錯開眼,歪頭從他的胳膊旁,向他的身後看去。
她還沒看到人,就已經聽到二十六郎那喳喳呼呼的聲音叫道:“你怎麼才回來,我差點都要等不及你了。”
“等我幹嘛?”
阿愁不由接了一句,卻是這才看到,那二十六郎原是坐在窗前的竹榻上的。見她進來,他便從竹榻上跳了下來。於是,阿愁又眼尖地看到,那竹榻上,他坐過的地方,正鋪著一個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精緻繡花錦棉墊子——顯然不是她家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