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竹榻中央的小几上,她家那原有的粗瓷茶具,這會兒竟也已經被人換成一套精美的紫砂茶具了。
這種隨身帶著自己常用器具的豪門氣派,阿愁只於前世裡的小說中讀到過。這般親眼一看,莫娘子曾提醒過她的所謂“不同”,便這麼實實映入了她的眼簾。
於是,阿愁立時忘了眼前那仍以一種怪異眼神盯著她的二十七郎,先是緊張地往她師傅莫娘子那邊看了過去。
就只見她師傅正擰著個眉頭,靠著屏風而立。在她的身旁,靠門口處站著的是鄭阿嬸,靠著二十六郎那邊站著的,則是那眉目清秀的瓏珠,鄭家阿秀。
阿愁那於本能之下忘了尊卑的冒失答話,不由就叫瓏珠暗含擔憂地看她一眼,然後又飛快地看了一眼二十六郎和二十七郎。
正背對著眾人的二十七郎是個什麼表情,瓏珠沒有看到,不過顯然二十六郎倒並不認為,阿愁那缺了些恭敬的回答是一種冒犯。
他從榻上跳下來,將一直沉默盯著阿愁的二十七郎往旁邊一擠,便衝到阿愁的面前,眉開眼笑道:“我跟廿七原打算去西靈寺的廟會上逛逛的,正好打你家坊前經過,然後我們就想起你來了。”又伸手過去欲拉阿愁的手,道:“來吧,我們帶你逛廟會去。”
阿愁趕緊後退一步,避開了二十六郎的手,卻是看了一眼二十七郎,然後看看她師傅,對著二十六郎搖頭道:“對不住,我沒時間陪二位呢,我要跟我師傅學手藝。”說著,卻是忍不住又往那二十七郎的臉上飛快地掃了一眼。
自她進來後,二十七郎的眼就一直沒有離開過她的臉。那探究的視線,不由令阿愁的額頭一陣隱隱刺癢。若不是他的視線給阿愁帶來一種莫名的威脅感,叫她本能地剋制著不去跟他對上眼,她幾乎就要裝著個粗魯模樣抗議瞪他了。
雖如此,她依舊還是抽空冷不丁地往他臉上掃了一眼。這偷窺似的一眼,卻是立時就叫她注意到,這會兒他盯著她的眼神,竟比昨兒他看林巧兒的眼神還要專注。且,那複雜的眼神裡,似乎還藏著一些叫她看不透的情緒……
她因著二十七郎的怪異眼神而略有些不安時,二十六郎則因著她的拒絕而不滿地叫了起來:
“誒?!你這人怎麼這麼掃興!”
一旁的鄭阿嬸看看阿愁,又看看莫娘子,然後悄悄拉了拉莫娘子的衣袖,卻是無聲的呶了呶嘴,那意思,顯然是暗示莫娘子勸著阿愁點頭的。
莫娘子不禁一陣猶豫。自小就曾服侍過貴人一場的她,自是比鄭阿嬸更瞭解貴人們的喜怒無常。所以她打心眼兒裡不想跟這些高高在上的貴人們有任何瓜葛。可她也知道,雖然眼前只是兩個十來歲的小郎,她卻是連半個都得罪不起。
就在莫娘子猶豫不決時,阿愁已經再次拒絕了二十六郎。她搖頭道:“真的不行,昨兒行首說了,年後行會里要從我們這些學徒當中挑著人手送去學藝。我原就是才剛入門的,什麼都還不會呢,若自個兒再不加緊些,只怕就得要落選了呢。”
“這事我知道!”二十六郎忽然就笑了起來,“不就是你們行會想往宜嘉夫人那裡送幾個隨侍的事嘛?這還不容易,”他伸手一把抓過二十七郎,笑道:“找他呀!只要他跟他姨母說一聲兒,你定能入選。”
正兀自走著神的李穆忽地被他那麼一拉,不由就是一怔,道:“什麼?”
二十六郎笑道:“你忘了?昨兒不是有人跟你姨母提過,要給她送幾個隨侍學規矩的事?”
“哦。”李穆隨口應著,那眼眸則忍不住再次定在阿愁的臉上,心頭一陣思潮翻轉。
昨晚,他於夢裡又見到了秋陽。先是年少時,那笑容一如秋日陽光般清澈透明的秋陽;然後是奶奶去世後,那看似仍然笑得很燦爛,卻於笑容後面多了一層疏離的秋陽;再然後,是嫁給他之後的秋陽……
剛嫁給他時,秋陽的笑容似又回覆了年少時的透明澄澈。可,是從什麼時候起,她那清澈透明的笑容裡,開始漸漸沉澱下泥沙一樣的雜質來?是從他施著手段迫她離職回家起?還是在她嘗試著尋找屬於她的興趣,他卻害怕她把精力放在他之外的事情上而悄悄做著破壞的時候?或者是,他明明知道她給自己做了個繭,卻因為他更願意她永遠這樣只依靠著他一人,而故意放任著她遠離人群的時候?!
醒來時,摸著那一頭冷汗,李穆竟是頭一次意識到,前一世的他,原來有著心理暗疾。他再沒想到,他對秋陽竟是那麼的缺乏安全感,以至於他竟於下意識裡折斷了她的翅膀,阻住她所有可能逃離的渠道,只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