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此存心,我聽了很高興。不過災情緊急,你們要多多辛苦。還有,買米怎麼買法,你們想過沒有?”
李經政和劉三傑相顧愕然,拿錢買米,還有個買法,怎麼買?李經政想了想答道:“湖廣、江西兩省的公文,已經辦好了。到了那裡自然是先投文,請兩省幫忙,召集米商議價。”
“不是,不是!”湯斌搖著手說:“這一來就慢了。飽漢不知餓漢飢,討價還價,大費工夫;說不定還有不法惡吏,從中操縱把持。所以投文可以,不必期望那兩省幫忙。”
聽這一說,果然有些道理;看來買米確是有個買法,劉三傑便看一看李經政,老實說道:“我看請湯大人指示吧!”
“對!”李經政對湯斌說:“請大人示下。”
湯斌點點頭,屈著手指,從容說道:“第一,你們一到先打聽市價;第二,打聽好了,找米商自己打交道,能便宜就便宜,不能便宜照市價買;第三,隨買隨運;第四,買到一半不要買了,你們等在那裡聽訊息。”
“是!”
“還有件事,學程、朱講究不欺的人,不肯做的;只是陽明之學,講究推求本心,本心可質天日,做也不妨戶
無端發這麼一段議論,所為何來?李、劉二人只好順著長官的語氣,同聲稱是。
“你們到那裡要說一半真話。說一半假話。真話是說淮揚災情之重,百姓之慘;假話是說此地米貴如珠,一斗一金。”湯斌問道:“你們懂我的用意不懂!”
說破了怎麼不懂?假報行情、跡近欺人無怪乎說學程朱的人不肯做!
因為其中別有妙用,李經政和劉三傑改變了計劃,一個到江西,一個到湖北,一面買米,一面照湯斌的指示說“一半真話,一半假話”。這一半假話,打動了米商的心,一兩銀子一斗米,那就何必在本地賣米?到災區去賣!
於是運河、長江中風帆相望,觸目盡是米商;到了淮揚,才知大上其當。有些米商不服氣,扳高不售;無奈“貨到地頭死”,你不賣有人賣,米多得是。湯斌一看這情形,通知章欽文,轉告李、劉二人,江蘇的米甚多,價錢亦不貴,不必再在產地買米。
接到章欽文的通知,李經政與劉三傑哈哈大笑,都覺得精明的商人,也會中了規行矩步的道學先生的計,是件不可思議的事;但也由此悟出了陽明之學的體與用,如果說湯斌所設的一計是詭道,則王陽明平宸濠,為了先聲奪人,讓叛逆驚疑遲徊,有所瞻顧起見,假造公文,說起兵多少萬,分途圍剿宸濠,豈非更不可取?
“持正體第一!”李經政這樣對劉三傑說,“欲行詭道時,盡不妨行。只是詭道亦須無礙於善類。”
“是啊!”劉三傑深深點頭,“其實湖廣、江西的米商,聞風而集,錢還是有得賺的,只不是求取暴利而已。”
“災民頭上取暴利,於心何忍?湯大人亦絕不會客商人求取暴利;不過話又說回來,能用這樣的手段,令人無從求取暴利,這才是為政的上乘功夫。”
湯斌就是在這樣實實在在,時時刻刻不忘記百姓的施政中,獲得了屬員的敬仰。平糶的米款,連運費只花了兩萬六千兩銀子,很快地歸還了公庫。當然,光是這些米是不夠的;只是先動公款買米的奏疏一上,足以看出災情緊急,皇帝特派一名侍郎專程到江蘇勘查,災情果然嚴重,特准動用鳳陽、徐州、淮安三府公倉的餘糧,及歷年的積穀,普施賑濟。秋冬水退,災民重理田園,但河患始終存在,皇帝決心,加緊整頓黃河下游。
在湯斌,由於江蘇天下膏腴之區,尚有餓殍,內心的感觸極深,自奉也更加刻苦,經常採巡撫衙門後國的野蔬供膳,由市上所買的萊,每天必有的一味是豆腐,因此得了個看似諧謔,而實為尊敬的外號,叫做“豆腐湯”。又拿他的施政予人的感受,編成一句口號,叫做“黃蓮、半夏、人參湯”,意思是蒞任之初,雷厲風行,百姓這也不便,那也不便,生活好像黃蓮般苦;以後苦得好些了,味道像半夏。而皆是“良藥苦口利於病”,最後才感覺到,這一點點苦味,是“人參湯”的味道?入口為大補之劑。
湯斌自己的生活,在衣食無缺的小康之家看來,苦得像黃蓮一樣,夏天,從典當鋪裡買舊夏布帳子來用;冬天,湯夫人坐轎出門,西北風起處,有舊棉絮從轎簾裡吹散出來——蘇州人一提到此眼圈就會發紅。
他有四個兒子,小的兩個帶在任上,親自課讀;老大、老二留在睢州,侍奉祖母,下帷讀書。有一次湯斌看家用帳,寫著“買雞一隻”,便即查問,老僕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