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惠而實不至,一不可。我生平自矢,不以一己富貴榮辱而降志,現在等於買官來做,良心何安?二不可。現在他要四十萬,給了他了,將來要四百萬,又將如何?三不可。因此,不但我不能理他,你們亦不能理他,否則造成陋規,害苦了百姓,我必指名嚴參。”
這一來,沒有一個人敢再管這件事。餘國柱派來的人的失望,自然可想而知。
三年大計,湯斌認為該當舉薦的,除了郭琇、劉滋才以外,還有松江知府魯超、上海知縣史彩、通州知州邊聲揚、高淳知縣張象翀、六合知縣洪煒,但或者錢糧催科,尚有未清,或者因為盜案未破,不符部文規定,結果只能舉薦一個松江府儒學教授陸在新。他是蘇州人,舉人出身。府、道、按、布各長官,都有優異的考語;湯斌親考,列舉事實,共有四條,除了勤於訓詁,每月在明倫堂集合生徒講學課藝,寒暑不更以外,還有三項卓異的行誼。
陸在新也是講理學的,但絕不是腐儒,除了淡泊自甘,敦品勵行以外,又留心與國計民生有關的世務,農田水利,如何應興應革,都能講出一篇很深刻的道理來。至於約束松江府的秀才,最使得地方官感激的,就是不準秀才出入衙門、干預公事——江蘇的劣紳最多,相沿成習,最喜歡干預公事;秀才見縣官,只打躬、不磕頭,言語衝撞,亦不能打他的屁股,利用這些優於一般老百姓的地位,包攬訟事,關說人情,包繳漕糧,生財之道多得很,地方官當然頭痛,如今有陸在新管著,可以省了許多麻煩。
陸在新為人極其熱心,口才又好,所以經常接受府、縣的邀請,城裡城外,講解上諭,宣揚政令,對地方立推行政務的幫助極大。在義學講書,每日有課,極其辛苦,照例是有贄可收的,而陸在新一概不受。所以湯斌在敘明事實以後,下了這樣的考語:
此一官者,為學力追先賢,司教克端士習,更能闡明孝經小學之旨,使共識明倫敦本之修,有許風化,不愧儒林,所當特舉,以備拔抉擢。
以江蘇地方之大,好官之多,三年計典,唯一能登薦牘的,只有陸在新一個人;而又是出於湯斌的保舉,所以皇帝格外重視,特旨召見,親加考間,果然是品學俱優的人才,御賜蟒袍,放到江西文風最盛的廬陵去當卸縣,頗有政績。
湯斌在江蘇沒有一天不想到的一件大事,就是各地的災情;這年——康熙二十四年,淮安、揚州、徐州府所屬二十多州縣,自五月到八月中,飄風露雨,接踵而至;此處古稱天下的澤國,黃河、淮河、洪澤湖、高郵湖一齊漲大水,同時山洪暴發,水連天,天連水,一片汪洋,百姓幾乎無路可逃。傷心慘目,湯斌還是第一次看到,站在城頭上淌著眼淚,竟像傻了似地。
回到駐節的一條小漁船上,湯斌吩咐連夜回蘇州。天黑燈昏,風驟雨急,秋天竟如嚴冬,湯斌凍得瑟瑟發抖,風溼病大作,痛得腰都直不起來,船家看不過,說找個避風的地方油一夜,明天一早再走,湯斌不肯,非要加緊趕回蘇州不可。
一回巡撫衙門,連溼衣服都顧不得換,立即找了藩司章欽文、按察使丁永譽、蘇松督糧道來商議放賑。
“如今第一大事是辦米。今年湖廣、江西大熟,米價甚低,我們派人買米來辦平糶。”他問章欽文:“你看哪裡有公款可以動用?”
“公款是有,但未經奏準,不能動用。”
“轉眼嚴冬,等奏準了再去採辦,米運到已經是明年的事,災民早已不能活命。”湯斌又說:“反正辦平糶是本錢可以收回的;到時候歸墊,有何不可?這件事,我完全負責,將來上頭有處分,我一個人承擔。”
“為救百姓,沒有讓大人一個人擔處分的道理。”章欽文說,“我撥五萬銀子出來,請大人指派採辦人員。”
“你們公舉!肯實心辦事,清廉能幹的才合格。”
即席推定松江府海防同知李經政、蘇州府海防同知劉三傑,委任為採辦委員;米款亦議定在前任巡撫疏浚茆河,特開捐例,溢收的款項內,動支五萬兩,隨後平糶歸墊。
於是連夜辦公文,下委札、掃點起程;湯斌派了一名戈什哈通藩司,說李、劉三人動身以前,他要找他們談一次話。李經政、劉三傑便約齊了一起去稟見。
“你們是司道公舉的,操守才幹,我都相信得過。”湯斌問道:“你們是一起採辦,還是一個到湖廣,一個到江西?”
“卑職兩個已經商量過了,兩個人一起辦事,一則,遇事有個商量;再則彼此監督,務必仰體大人嘉惠災黎的仁心,每一文錢的米。都到得了災民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