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奇不是什麼博學高才,他另有訣竅,每天一早進宮,先找在御前當差的小太監來問,皇帝昨天看了些什麼書,說了些什麼話,講一件便送金豆一粒,多講多送,往往一袋子金豆,到晚上傾囊而出。因為如此,皇帝有所垂詢,他早有準備;同時皇帝的喜怒好惡,他亦無不瞭解,曲曲應付,自然合拍,成了皇帝左右少不得的一個侍從。
他在南書房的職司是繕寫密諭,加上他從小太監那裡所得到的有關皇帝的起居動向,因此他是最瞭解皇帝意旨的人,這就成了高士奇招權納賄的憑藉。禍福之間,往往決定於訊息的靈通與否,高士奇在這方面獨擅勝場,所以他用“門路獨真”的話作招搖——這話不假,走別人的門路,力量達不達得到御前,大成疑問,亦無可究詰,只有高士奇,隨時可以找到跟皇帝進言的機會;當然他是用旁敲側擊,迂迴婉轉的方式,使皇帝在不知不覺中聽了他的話。
高士奇是很得意了,家貲鉅萬,在老家置了千頃良田;杭州西溪蓋了一座很大的別墅。皇帝不論巡幸何處,都要帶著他走,既富且貴,尊榮無比,但有兩件事美中不足。一件是高士奇雖蒙特賜“同博學弘詞試”而成為翰林,人值南書房,而肚子裡“火燭小心”,翰林任繕寫之事,豈不等於鄉試會試閣中的“謄錄生”?為此他發憤要著書,一本叫做《左傳紀事本末》,是東抄西襲,雜湊成書的東西,一本叫做《天祿識餘》,是因為他能看到深藏禁中,為外間所難寓目的秘笈,想賣弄炫耀一番,結果弄得笑話百出,前人已經發明考證過的,他自以為獨得之秘,沾沾自喜。
此外,又花錢請人做了幾本書,都是關於《左傳》的,因而他便以專治《左傳》,自鳴得意。深於世故的,不過暗中冷笑;年少氣盛,而又才大如海像朱彝尊這樣的人,就免不了要說話了。
朱彝尊自己史館外放江南副主考,回京覆命不久,即在翰林院供職;當時鴻博四布衣,李因篤不受職而歸,便成了三布衣,翰林院中凡有重要文字,都歸三布衣起草,名重一時,不兔遭忌。以後朱彝尊奉旨人值南書房,與高士奇成為同事,相形之下,好的愈顯得好,不行的愈顯得不行,高士奇便把他看成了眼中釘。
朱彝尊當然也看不起他,做了兩首“詠史”的七絕,作為諷刺:
漢皇將將屈群雄,心許淮陰國士風,不分後來輸絳灌,名高一十八元功。
海角文章有定稱,南來庾信北徐陵,誰知著作修文殿,物論翻歸祖孝徵。
第一首借韓信的特受知遇,比作高士奇的得寵,倒還沒有什麼。第二首把他比作北齊的祖珽,便使得高士奇恨之切骨了,因為史家評祖珽:“珽之行事,小人之尤,言之汙口。”
史傳說祖珽“不能廉慎守道,大有受納,豐於財產”,與高士奇頗為相像;最貼切的是,祖珽有本著作,叫做《修文殿御覽》,是由一本名為“遍略”的書,剽竊而來,與高士奇的託人著書,約略相似,巧不可言。
儘管有人說:以祖、高相提並論,對祖珽來說是委屈的。而高士奇依然切齒於朱彝尊,據李光地告訴郭琇,高士奇曾經跟他說:“像這樣的人,豈獨不可接近天子,連翰林都做不得!”
李光地如此回答他:“像這樣的人不能做翰林,還有什麼人可做?朱彝尊還算是老成人。”
高士奇一聽這話,大為生氣,將一隻手爐扔在地上,大聲說道:“什麼老成人!還說他老成?我斷不饒他。”
於是,不久便有翰林院掌院學士牛鈕參劾朱彝尊的案子發生。
這當然也要怪他自己失於檢點。朱彝尊那時正在寫一部叫做《瀛洲道古錄》的書,因為四方所進的秘籍甚多,在他的那部書中,需要引證其中的資料,所以私自帶了一個書手王綸,冒充聽差,在內廷抄錄那些秘籍。牛鈕受了高士奇的指使,參劾他洩漏機密,交部議處,降官一級,高士奇總算出了一口氣。
另一件使高士奇難堪的事,是索額圖對他的態度。索額圖的性格,本就出名的粗暴;又以為高士奇是自己一手提拔,所以對他更不客氣。一二品大臣與高士奇稱兄道弟,甚至遞門生帖子的不知多少;而索額圖依舊當他門下廝養,見了面,讓高士奇跪著說話,從不給他一個座位。索家的家人,亦仍用舊時的稱呼,叫他“高相公!”
這就是平時無事的情形,如果高士奇做了什麼令索額圖不滿的事,索額圖會把他喊了來,在院子裡罰跪,不管有沒有人在,拍桌大罵,一點不留餘地,因此,高士奇亦頗忘舊思,打算著推倒索額圖。
由此一念,他便改換了方向,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