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的哥哥忽從天降,歡喜得莫可言喻。正待前去慰藉幾句,不料她的哥哥,已在發話,而且語帶諷刺,也就腦著成怒起來。
當下噗的一聲,跳下陸建瀛的懷內,指著她的哥哥罵道:“天下怎有你這個喪盡天良的東西。老孃自你被擄之後,那一天不在求神拜佛,望你生還,那一天不在逼著我們老爺設法救你。你倒不感我們的好意,此刻竟敢……”張氏說到這句,覺得底下說話,有些不便出口,急又一頭向著陸建瀛撞去道:“都是你這老賊害人。”
那時陸建瀛本在怔怔的看著她們兄妹二人鬥口,卻不防他的這位愛人,一時說不過她的老兄起來,竟會拿他出氣。當下一個不留心、險被張氏撞到地上,跌箇中風。此時張彥良也怕鬧了人命出來,自然不妙。只好一面趕去扶著陸建瀛這人,一面向他妹子含含糊糊的認了幾句不是。張氏至此,方始消氣。
陸建瀛就請張彥良坐下。卻不問城外洪軍的情形,反在嘮嘮叨叨的,問起張彥良以前在那安徽被擄的舊話起來。
張氏在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忙去阻住陸建瀛的話頭道:“我的好老爺,你此刻那有這個工夫,再問已過之事。還是趕快和我哥哥商量商量大事,或是打仗,或是逃走。若不是趁此打定主意,一等城破,我這身子,就要被長毛糟蹋的了呢。”
陸建瀛聽說,方去把那一本萬年曆一翻,看上一會道:“你們莫急,明天便是太歲衝破甲子的日子,正與洪秀全這廝相剋。那時讓我齋戒沐浴的,親自焚香唸經,求著我佛慈悲,保佑我們一門的性命便了。”
張彥良聽了似信不信,張氏聽了竟會大喜起來。
第二天的黎明,陸建瀛果然齋戒沐浴之後,親在大堂之上,跪地誦經,以乞神靈保佑。一直唸到上午,並未稍停一停。誰知陸建瀛念得愈是起勁,城外的大炮之聲,也是愈加起勁。
還是那個都統富明阿,因為究和皇帝一塊土上的人,不免有些休慼相關,便自作主,急去會同將軍都興阿、藩司祁宿藻、江寧府知府高蔭霖,上元縣知縣劉同纓,候補道員舒懷仁、阮恭思、林永周、候補參將袁芳、督標中軍餘冠軍、城守魏得標、汛地官豐桂、永積慶等等,以及前任將軍祥厚、前任浙江樂清協副將湯貽汾、前任天津海關道黎明的幾位紳士,各人帶了兩三營人馬,去和洪軍大殺一場。
豈知那些洪軍,本是人稱老長毛的、自稱老萬營的人物,個個饒勇善戰。再加那些西洋大炮,真能落地開花,何等厲害。這位富明阿都統,雖有忠心,卻沒勇力。只好同了大眾,打一陣敗一陣,一直敗進城內。將軍都興阿等人,明知大勢已去,除了準備城破殉難而已。
這位富明阿,他卻不肯死心,又一個人一腳闖至總督衙門。剛剛跨上大臺的階沿石上,就見那位兩江總督都堂建瀛陸制臺,衣冠楚楚的正在那兒伏地念經。大堂之上的一派香燭煙味,燻入人們鼻孔,很是難受。富明阿頓時大怒,疾忙奔到陸建瀛的跟前,一把將他拖了起來。埋怨他道:“我們城裡的奸細,就是和尚,大帥怎麼還在此地求助無知的佛像呢?”
陸建瀛聽罷一愣道:“甚麼和尚,就是奸細,我不明白。現在城外究竟怎麼樣了?難道我佛如來,因我匆促唸經,不甚誠虔,尚未顯靈前去降禍於那些長毛不成麼?”
富明阿連連的跺腳道:“大帥平時最信佛教。對於一班和尚,總是另眼看待。我和都將軍兩個,也曾奉勸大帥過的,大帥偏偏忠言逆耳。現在儀鳳門已破,大帥或降或死,請自作主。我的來意,本來還想和大帥親去背城一戰,今見大帥至死不悟,還有何說。”
富明阿說完,返身就走。陸建瀛慌忙跌跌沖沖,搶上幾步,追著富明阿這人一把拉住衣裳道:“此刻還有地方可逃麼?這件事情,只有請你老兄救我一救。”
正說話間,忽聽隆隆隆的大炮之聲,漸漸近來。再加逃難百姓的一片哭喊聲浪,使人聽了,真覺汗毛凜凜起來。陸建瀛到了此時,還要不忍拋棄他的愛妾,連忙跑了進去,要想攜著張氏,一同逃走。不料張氏,以為她的老爺既在唸經求佛,必能阻住長毛。她就把心一放,於是先去梳頭,繼又裹腳。此時正在床沿之上,把她的右腳,擱在左腿上面,細摩細向。纏裹她那一雙三寸的當口,一見她的老爺,滿面變色,氣喘喘的奔入,便知大事不妙,長毛必已進城,自然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只得赤了一隻小腳,扭著陸建瀛的肩胛,跌跌沖沖的,跟著富明阿一同逃出衙門。正擬雜入逃難的人們隊裡,忽又想起她的哥哥,在吃燕窩。急對陸建瀛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還…還…還有…有…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