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背後一硬,身子已不由自主靠上了古樹樹幹,雁鸞霜便在他左側咫尺之遙,卻已無暇去觀察她的動靜。一道奇異柔和的力量,緩緩從樹幹內泛起,似將他的背脊托住,軟綿綿如倒在了雲絮之中渾不著力,迎面迫來的龐大沖擊力,亦隨之被渡入樹幹。直至此時,他才如同探出海面的求生者,貪婪地呼吸到第一口新鮮空氣。
第十章 天碑
時間艱難而緩慢地流逝。又過了半個多時辰,光球的攻擊逐漸減弱,最終恢復了平靜,耳朵裡驚天動地的轟鳴亦隨之沉寂。林熠大籲一口長氣,身上的衣衫溼了幹,幹了溼,不曉得已是幾回,這刻風吹上,竟有些冷颼颼的感覺。靜坐良久,「嗡嗡」的耳鳴方才消失,氣息亦變得平緩,他睜開眼睛側首旁顧雁鸞霜,見她面色稍顯蒼白,亦正在收功。回想剛才的遭遇,雖無層出不窮的玄異變化,可消耗的真氣心力,殊不下於天地塔一戰。如果光球的攻擊再持續得久點,而背後又無古木護持,那可就不是如此輕鬆了。忽然感到雁鸞霜清澈而略有疲憊的目光,正默默凝視著自己,明眸深處隱隱閃爍著一抹欣喜與意外,櫻唇旁也藏著一縷快樂的笑意。「是貴宗的雪長老將你的事告訴我。」林熠望著她憔悴的俏臉,柔情忽動,湧起強烈的憐惜和歉疚。也許,從道理上而言,雁鸞霜這麼做純粹出於心甘情願,他並不需要為此承擔什麼責任,但林熠內心無法逃避。「你不該來的。」雁鸞霜垂下眼簾,輕輕道:「不過你來了,我很歡喜。」林熠霎時失語,喉嚨被一團複雜難言的情緒堵得嚴嚴實實。他能說什麼?又能做什麼?甚至,連視線都下意識地避開。頭頂透過茂密的枝葉,一輪皓月靜靜懸在空中,玉華如水潑灑人間,卻照不到樹下的這一隅方寸天地。「你要替我頂罪代過,我能不來麼?」他注視著當空秋月,緩緩道:「我已見過了貴宗的四位首席長老,也向他們說明了當日的真相。」雁鸞霜低聲道:「謝謝。」林熠搖頭道:「該說謝謝的人是我,而不是你。只是,縱然你替我攬下這樁命案,天宗便會放過林某了麼?你何苦如此?」雁鸞霜沉默半晌,悠悠道:「我能做到的,也只有這些,況且,卓師兄死在我的面前,我卻不能為他報仇。長老會罰我幽居鎖霧林,正可稍贖我心中愧疚。」林熠騰地明白了過來。更進一步想到來日天宗召集正道八派,將與冥教進行一場慘絕人寰的血戰,雁鸞霜惟有自請幽居於鎖霧林,方能避開和自己的正面一戰。用心良苦如斯,就算精鋼也要化作繞指柔。他心潮起伏難以自已,熱血柔情交織湧動,脫口道:「如果你願意,我可以隨時帶你離開,天宗雖厲害,也未必能夠攔住你我!」雁鸞霜臉上的喜色,如花盛開,照亮了迷濛林間茫茫夜色,然而轉瞬裡,神色一黯,默默地搖了搖頭。林熠一怔,問道:「你是怕我與貴宗衝突,激戰之下兩敗俱傷?」雁鸞霜低聲道:「是我自己,我不能離開鎖霧林。」林熠沒有再問為什麼,他曉得自己這麼做,等於是讓雁鸞霜背叛師門,和自己一樣,從此揹負罵名,淪落天涯,無所歸依。她自幼身受天宗如海深恩,將她從一個幼小的女孩兒,傾力培養成前途無量的不世高手,而今又豈能為了一個魔頭,辜負師恩,一走了之?他點點頭,沉聲道:「我問過貴宗長老,儘管澄清了你同門相殘的大罪,但仍難逃同謀之嫌,最輕也要在鎖霧林思過三十年。」雁鸞霜聽了,只淡淡一笑道:「這已是極輕的懲罰了,多謝你為我開脫。」林熠看了眼光球,道:「恐怕只有你才會這樣想。三十年幽閉,僅僅因為你親歷現場,更為我替罪,這讓我林熠於心何安?」雁鸞霜靜靜道:「任何人犯了錯受門規處罰都是罪有應得,不必掛懷。稍後『神罰目』又要開始今夜第三輪的考驗,我需全心應對才能度劫。「林兄,你能冒險來看我,鸞霜已深感此情,乘今晚儘早離開觀止池罷,或許三十年後,你我還能有緣再見。」林熠五臟六腑如有火灼,搖頭道:「不行,我不能丟下你一個人受罰。」雁鸞霜輕嘆道:「你在這裡陪著我,也於事無補,快回去罷,容姐姐還在等你。」林熠如遭重雷轟頂,鐵青著臉,艱澀答道:「她已決定獨自留守虛蕪之城,今生今世,我與她很可能無緣再見。」雁鸞霜回山後即被髮配到鎖霧林幽居,尚是首次聽聞到這個訊息,她怔了怔,大感困惑地問道:「怎麼會這樣?」
林熠嘴角溢位一絲苦澀的笑意,徐徐道:「是天意,是宿命,誰清楚?」
雁鸞霜靜默許久,說道:「你不該這樣輕易放棄,離開這裡,趕快回虛蕪城去找容姐姐,我相信她的內心深處,也一定在默默期盼你的出現,這是一個女人的直覺,絕不會錯。」
林熠的眼睛亮了亮,很快又黯淡下去,